當胡宗憲率軍趕到時,看見的是這樣一幅場景。
由王順所率領的那三百餘名明軍士卒,此刻正忙着收殮那些無辜村民們的屍體,王順見胡宗憲到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來到胡宗憲身前不遠的地方,單膝跪伏於地,恭敬稟報道。
“稟總督大人,末將率軍趕到時,這裡的村民已經被這羣倭寇屠戮殆盡!”
胡宗憲順着王順的目光看去,此刻,地上那五十多具無人收殮的倭寇屍體,正胡亂地堆放在一起。
胡宗憲收回目光,旋即向王順詢問道。
“你有沒有這些倭寇的口中打探出什麼消息?”
王順聞言,當即神色一凜,旋即將自己先前從那些倭寇口中,所探聽到的消息,盡數告知於胡宗憲。
胡宗憲在聽完王順的敘述後,臉色頓時冷峻下來,半晌,方纔沉聲道。
“這羣畜生,本官一定要將他們扒皮抽筋,一個不留地消滅掉!”
緊接着,王順又向胡宗憲請示道。
“總督大人,眼下村民們的屍體已經快要收殮完畢了,那些倭寇的屍體怎麼處理?”
胡宗憲聽聞此話,沉吟片刻後,給出了迴應。
“這樣,把他們的屍體,都用繩子吊到周圍的樹上,然後再立下一塊牌子,只需將他們的身份寫明即可!”
王順在得到胡宗憲的吩咐後,當即畢恭畢敬地給出了迴應。
“是,總督大人!”
這項任務,最終落到了角田誠以及他的同伴身上,當他們將一具一具沾滿血污且面目全非的屍體,用繩子倒吊在樹上的同時,也被明軍所採取的酷烈手段所深深震懾。
他們不敢想象,要是明軍也對他們採取這種措施,他們應該如何應對。
“這些明軍實在是太可怕了,簡直比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還要兇惡!”
角田誠看着不遠處的明軍,如此想到。
接下來,由胡宗憲親自率領的兩千餘名明軍,沒有絲毫掩飾的意思,結成緊密的軍陣,互相掩護着,向敕木山上的倭寇營寨行進。
……
此刻,營寨內,松下豐綱早已從提前佈下的眼線處得知,有一支兩千餘人的明軍,正在向着營寨這裡行進。
“真是混蛋,這裡怎麼會有如此多的明軍?”
此刻,松下豐綱對於這支明軍的具體來歷,感到頗爲疑惑。
在他看來,景寧這塊地方,除了是進入浙江的必經之路以外,周圍什麼都沒有,就連當地官府的力量,也十分孱弱,只能夠勉強守住景寧縣城。
經過前幾次試探性的進攻,松下豐綱早已將景寧縣城的佈防情況盡數摸清,接下來便是一鼓作氣,將整個縣城拿下!
然後將其作爲巢穴,待積蓄完力量後,就可以不斷向周圍擴張。
正當松下豐綱打算就在近段時間內,對景寧縣城展開總攻之際,卻突然從先前佈下的眼線口中,得知了有一支兩千餘人的明軍,正在向營寨靠近。
想到這裡,松下豐綱的心情,就愈加壞了起來,暗自道:“這該不會是景寧縣城的官府,向他們的朝廷求來的援軍吧?”
不過鬆下豐綱對於這支明軍並不十分懼怕,因爲在營寨中總共有着五千餘人的兵力,依託營寨的險要地勢,應該能夠勉強抵擋住這支明軍的進攻。
就在這時,從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位武士打扮的倭寇進入了房間,旋即稟報道。
“首領,外面突然出現了好多明軍,將營寨團團包圍,並且這些明軍士兵,每個人的身上都披有甲冑!”
“混蛋,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當松下豐綱從下屬的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不由得驚呼出聲。
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披甲的士兵和沒有披甲的士兵之間的戰鬥力差距了,在各種條件都等同的情況下,一名披甲的士兵,最少能夠幹掉三名沒有披甲的士兵!
眼下的種種情況,無一不在告訴松下豐綱,這一次來的,是明軍的精銳部隊!
隨後,只見松下豐綱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恐慌之色,向着先前那名下屬吩咐道。
“馬上帶我過去看看情況!”
“是,首領!”
當松下豐綱,來到營寨的城牆上查看情況時,才猛地發現,先前那位下屬說的沒錯,眼前這些明軍士兵,每一個人都身披甲冑。
並且,在距離營寨不遠的地方,早已架設好了無數門弗朗機炮。
見此情形,松下豐綱頓時頭皮發麻,他沒有想到的是,在這荒郊野嶺、鳥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會出現這麼一支裝備精良的明軍精銳,更何況,他們還有弗朗機炮!
此刻,營寨的二當家王放見松下豐綱到來,彷彿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連忙上前迎接,臉上是無法掩飾的謙卑之色。
這個王放,便是當初惡狼幫的二當家,在大當家身死後,正是由他帶領剩下的盜匪,與松下豐綱和談,雙方就此聯合在了一起。
“首領,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啊,眼下這支明軍,明顯是精銳部隊!”
王放看着不遠處排列整齊,散發着肅殺之氣的明軍士卒,不由得向松下豐綱詢問道。
松下豐綱瞥了王放一眼,心中不由得閃過一絲鄙夷,旋即用半生不熟的大明官話迴應道。
“怕什麼,咱們有五千多人,眼前的這支明軍只有兩千餘人,五千對兩千,優勢在我!”
就在這時,只見遠處的明軍那邊,突然有了動作,只見胡宗憲騎着棗紅色戰馬,在敵軍的射程範圍之外,顯露出身形,看向營寨的方向,朗聲道:“本官是浙直總督兼浙江巡撫胡宗憲,你們這羣倭寇,準備受死吧!”
在這之後,角田誠等人,又將胡宗憲方纔的這番話,用日語又翻譯了一遍。
胡宗憲的話音剛落,倭寇身處的營寨這邊,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什……什麼,胡……胡宗憲!”
王放在聽到胡宗憲的這番宣言後,面色頓時變得煞白,渾身顫抖着,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假如讓整個浙江的盜匪以及倭寇,票選出一名最不想遇到的官員的話,胡宗憲絕對會以最高的票數當選!
原因無他,胡宗憲“大明殺神”的稱號,可不是白白得來的,是無數盜匪以及倭寇,用他們自己的性命,成就了胡宗憲的這個稱號!
此刻,就連一直以來都淡定無比的松下豐綱,在聽見胡宗憲的名字後,也是猛地變了臉色,大腦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應該作何應對。
松下豐綱以及王放兩名首領都暫且如此,他們麾下的那些士卒則更加不堪,甚至還有的人丟下手中的兵器,成羣結隊地開始逃跑。
而就在這一片混亂之際,明軍早先架設的弗朗機炮開火了。
無數顆炮彈在空中滑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後,徑直落入營寨之中,每一顆炮彈落下,便會掀起一陣泥土,倘若運氣足夠好的話,與泥土一同被掀起的,還有無數的殘肢碎片!
明軍的炮彈,彷彿是不要錢一般,瘋狂地傾泄在營寨之中,其辛苦鑄就的防線,也在明軍的炮火之中,轟然倒塌,而與防線一同倒塌的,還有這羣倭寇抵抗的決心。
先前那少部分人的潰逃,引發了連鎖效果,導致倭寇這邊的士氣低落到了最低點!
儘管還有少部分想要負隅頑抗到底的人,但也架不住潰逃的人越來越多,因此,這一小部分人,很快便被潰逃的浪潮裹挾着,淹沒了進去。
當松下豐綱以及王放反應過來,想要重整士氣之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不戰而逃的人越來越多,就算是王放持刀,殺了幾名潰逃的士兵也無濟於事。
“都不許退,不許退,都給我守住!”
人羣之中,只見王放揮舞着手中染血的長刀,神色癲狂。
眼見時機已到,只見胡宗憲拔出腰間的短劍,下達了命令。
“殺光這羣倭寇!”
“殺殺殺!”
接下來,迴應胡宗憲的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王順所率領的三百餘名前軍,一馬當先地衝入敵營,開始肆意屠殺起來,營寨內,早已是馬嘶人沸,一片混亂。
由於先前潰逃的人實在是太多,導致營寨內的士氣低落到一種令人髮指的地步,剩下的人,面對着衝入營寨之中的三百餘名明軍,這些倭寇心裡想的不是應該如何抵抗,而是如何逃命。
王順看準面前一位來不及逃跑的倭寇,將手中的雁翎刀用力一捅,只聽‘噗嗤’一聲,還帶着溫度的鮮血飛濺而出,濺了王順一臉。
王順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脣,絲絲鐵鏽味在口中瀰漫開來,這種感官上的刺激讓他更加地興奮。
隨後,只見其乾淨利落地將雁翎刀拔出,又馬不停蹄地參與到激烈的廝殺之中,王順手中的雁翎刀翻飛,每揮舞一下,就會帶走一條生命。
漸漸地,地上堆積的屍體越來越多,空氣之中,也瀰漫着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伴隨着死傷人數的進一步增加,那些倭寇潰逃的現象則更加嚴重,那些倭寇對於眼前的這些明軍,心中生不起任何抵抗之意,在他們的視角中,這些明軍,就彷彿是上天派來專門審判他們罪行的使者一樣,刀槍不入,無所畏懼!
伴隨着明軍大部隊的趕到,接下來的戰鬥,進而演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那些倭寇,打家劫舍或許在行,但是倘若讓他們跟明軍的正規部隊交戰,那麼他們絕對不是明軍的對手,雙方的武器裝備、戰鬥機巧、乃至於戰鬥意志方面,都有着極大的差距。
更何況,眼前的這支明軍,可是由胡宗憲親自率領,是歷經無數次戰鬥,在血與火的磨鍊下,逐漸成長起來的百戰之師!
此刻,營寨內,明軍早已殺紅了眼,無論是那些早已放下武器投降的倭寇,還是想要拼死一搏、頑抗到底的那些倭寇,盡皆倒在了明軍那無差別的屠刀之下。
漸漸地,倭寇的數量越來越少,營寨內的各處地方,都悄然燃起了大火,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屍體燒焦後的味道。
松下豐綱以及他剩餘的一部分親衛,看着眼前手持長刀,向自己包圍而來的明軍士卒,不由得面露絕望之色。
在不遠處,則是王放那死狀慘烈的屍體,他的雙手都被砍下,全身上下到處都是傷口。
當初眼見情況不妙,王放便打算帶着自己多年以來積攢下來的財富溜之大吉,當他收拾好包裹,準備偷偷溜走的時候,不幸迎面遭遇了明軍。
負責護衛王放的侍衛,哪裡是這些明軍的對手,很快就被亂刀砍死。
在解決完侍衛後,那些明軍便盯上了王放手中的包裹,不由分說地便上來搶奪,誰知王放死活不願意鬆手,那些明軍惱怒之下,便將他的雙手砍下。
或許是爲了泄憤,那些明軍又在王放的屍體上,砍了不知道多少刀,直到心中的怨氣發泄完畢後,那些明軍方纔停手,旋即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而這一幕,都被躲在暗中的松下豐綱,看在了眼中。
在仔細觀察了一遍現場的局勢,確認安全後,松下豐綱這才帶着自己的親衛,顯露出身形,正當其打算偷偷溜走之際,卻被幾名明軍發現了蹤影。
旋即,在這幾名明軍的呼喊之下,越來越多的明軍逐漸向這邊圍攏過來,松下豐綱已經是無路可逃!
正當他打算率領剩餘的親衛拼死一搏之際,那些明軍彷彿是得到了什麼命令一般,紛紛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只是將他們都包圍了起來。
正當松下豐綱還在腦海中猜測,這些明軍究竟耍的什麼把戲之時,只見胡宗憲率軍趕到,在其身旁,還跟着角田誠以及他的同伴。
見此情形,角田誠的心中驟然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眼見胡宗憲到來,那些明軍紛紛讓開身形,恭敬道:“總督大人!”
只見胡宗憲對着一旁的戚繼光點了點頭,而後者也很快領會,旋即示意一旁的士卒,將手中的武器丟在地上。
隨後,胡宗憲那不包含任何感情的聲音,在角田誠等人的耳旁響起:“現在撿起武器,殺了他們!”
聽此命令,角田誠如墜冰窖,正當其躊躇之際,一旁的明軍,早已虎視眈眈地看向了他們,倘若他們不聽從胡宗憲的命令,那麼等待他們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無奈,角田誠只得硬着頭皮撿起了地上的武器,其身後的同伴有樣學樣,也紛紛撿起了武器,隨後,原本將松下豐綱等人包圍的明軍,也默契地讓開身位,留出了一個足夠廝殺的空間。
直到此時,松下豐綱才反應過來,並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寒:“這些明軍想要讓他們自相殘殺,這是何等的惡趣味啊!”
隨後,只見松下豐綱面露急切之色,出言勸慰道:“我們都是天照大神的子民,不應該自相殘殺!”
見此情形,角田誠臉上的躊躇之色更甚,就在這時,一旁負責督戰的明軍,已經悄然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看向角田誠等人的眼神,也變得愈發不善了起來。
正當負責督戰的明軍等的不耐煩,打算將他們一起處理掉時,角田誠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只見其將目光轉向松下豐綱,沉聲道。
“我也想要活下去,對不住了!”
說完,角田誠便持刀衝了上去,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殺了一名松下豐綱的親衛。
見此情形,一旁負責督戰的那些明軍,不由得齊聲叫好,畢竟,沒有什麼比雙方互相廝殺更有趣的活動了!
在這之後,松下豐綱的神色變得陰沉起來,只見其看向手下剩餘的親衛,吩咐道。
“武士們,殺了那些明人走狗!”
很快,雙方各自持刀戰在一起,由於雙方都沒有甲冑,因此,這場戰鬥可以說是異常激烈,達到了鮮血四濺,血肉橫飛的地步!
甚至在戰鬥最爲激烈之時,還有一隻被砍斷的手臂,飛了出去。
由於人數的優勢,最終,角田誠所在的這一方,在付出將近一半的傷亡以後,方纔將松下豐綱以及他的幾名親衛,盡數斬殺。
很快,一切都塵埃落定,角田誠身上,有着七八處刀傷,但幸虧都沒有到傷及到要害,此刻的他,正頹然地坐在地上,鮮血順着傷口處滲出,將他身上的衣服染紅大半。
此刻的他,對此並不在意,他的腦海中,正在不停回放着松下豐綱臨死前怨毒的眼神以及對他的詛咒:“你和你的後代,將會不得好死!”
此刻,只聽胡宗憲那古井無波的聲音,在角田誠的耳旁響起,將其重新拉回現實:“嗯,不錯,從現在開始,你得到了替我大明賣命的資格了!”
胡宗憲說完,便準備帶着戚繼光,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只見俞大猷帶着幾名明軍士卒前來問詢:“總督大人,目前營寨內的倭寇已經快要被誅殺殆盡,那些屍體該如何處理,是堆起來燒掉,還是……”
胡宗憲聽聞俞大猷此話,將目光收回,旋即吩咐道。
“還是堆起來燒掉吧!”
“是,總督大人!”
接下來,明軍在打掃完戰場後,旋即一把火,將整個營寨付之一炬。
火勢越來越大,並不時發出‘噼裡啪啦’的爆響聲,所有的一切,都將隨着這場大火而灰飛煙滅!
凡是參與此次戰鬥的明軍,都收穫滿滿,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無法掩飾的笑容。
……
在這之後,景寧縣城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有一天,一名砍柴的樵夫,進敕木山砍柴,當他看見樹上掛着的幾十具屍骨後,頓時被嚇破了膽。
後來,景寧縣官府的人,在聽說了樵夫的遭遇後,也派人前去現場查看情況,在看見那幾十具屍骨旁所立下的木牌時,對於這些屍骨的身份也有了一個清晰的瞭解,他們都是屠戮無辜村民的倭寇!
不過在這之後,敕木山上便怪事頻發,經常有樵夫亦或者是獵戶在進敕木山的過程中,聽見似有似無的哭聲,甚至還有人,在曾經倭寇盤踞的營寨附近,看見了許多的鬼魂。
一時間,整件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當地的百姓都認爲,這是那些倭寇的鬼魂在作祟!
後來,不知道是誰提議,在敕木山上,爲胡宗憲立一個生祠,以鎮壓那些倭寇的鬼魂。
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當地的官府同意了這個提議,旋即在敕木山上,爲胡宗憲立下了一個生祠。
自那以後,敕木山上,就再也沒有奇怪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