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在聽完朱載坖的這番話後,很快表達了認同。
“嗯,殿下說的沒錯,再過一兩個月,浙江那邊的桑苗就將正式成熟,我們可以藉着這個機會,低價從百姓的手中收購生絲!”
待徐階的話音落下,張居正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旋即站了出來,直言不諱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徐閣老,我覺得這件事情頗有不妥,您別忘了,在這之前,陛下可是說過,要從那些種植桑苗的百姓手中,高價收購生絲!”
在這之後,一旁的高拱,也緊跟着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對啊,倘若低價從那些百姓手中收購生絲,那些百姓接下來的日子又該怎麼過下去?”
高拱在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浮現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繼續補充道。
“要知道,眼下,浙江那些種植桑農的百姓,可就指望着這些即將成熟的桑苗過活了,咱們這樣做,不是等同於斷了他們的念想嗎?”
“要知道,桑苗可不能吃啊!”
徐階明顯沒有預料到,高拱以及張居正會這麼旗幟鮮明地反對自己的決策,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陰沉,旋即開口道。
“哼,你們知道什麼,他嚴嵩當初在浙江推行改稻爲桑,爲的是什麼,爲的就是現在!”
“這件事情就算咱們不做,他嚴嵩也會上趕着去做,難不成,我們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嚴嵩就此坐大嗎?”
徐階在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變得無比猙獰,繼續補充道。
“我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將嚴嵩父子,以及肆意貪墨、魚肉百姓的嚴黨徹底從朝廷當中驅逐出去,還大明朝一個朗朗乾坤!”
“哪怕中間的手段再下作,爲了能夠徹底扳倒嚴黨,我徐階也會去做!”
徐階說完,像是在自我安慰似的,又緊跟着補充了一句。
“等徹底扳倒了嚴黨,到時候衆正盈朝,沒有那麼多魚肉百姓的貪臣墨吏,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老百姓的日子,也會變得好過起來!”
聽聞徐階此話,張居正的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嘲諷之色,無聲自語道:“哼,分明是一丘之貉,嚴黨那邊肆意貪墨、魚肉百姓,但清流那邊又能夠好得了多少呢?”
就在這時,眼見房間內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一旁的朱載坖便想要站出來打圓場,只見其將目光轉向衆人,緩緩道。
“既然是共同商議,難免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大家都冷靜一下!”
眼見朱載坖出面調和,衆人也只得作罷,暫時停止爭執。
但房間內的氛圍,還是變得異常壓抑,不久後,只見張居正從座椅上起身,向朱載坖拱了拱手,恭敬道。
“殿下,在下今天身體不適,就不在此逗留了!”
張居正說完,不等朱載坖迴應,猛地一甩衣袖,離開了書房。
見張居正就此離開,高拱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緊跟着向朱載坖表明了自己的去意。
而在這個過程中,徐階就這麼冷眼旁觀,未作任何表示。
……
高拱剛走出裕王府,便發現張居正仍未離去,彷彿是在專程等着自己一樣。
眼見高拱從裕王府出來,張居正當即上前,向其躬身行了一禮,恭敬道。
“高閣老!”
高拱聞言,向張居正略微頷首,旋即出言詢問道。
“你還不離開,是在專程等我嗎?”
面對高拱的問詢,張居正也沒有絲毫掩飾的意思,點了點頭,給出了迴應。
“沒錯,高閣老,還請跟在下到府中一敘!”
高拱聞言,略作猶豫後,旋即同意了張居正的邀請,在這之後,二人分別乘坐轎子,向着張居正在京城內的宅邸行進。
很快,二人便乘轎,來到了張居正在京城內所居住的宅邸。
張居正在京城內,所居住的宅邸面積不大,不僅如此,所處的地段也頗爲清幽。
張居正率先下了轎子,然後親自來到高拱的轎前迎接:“高閣老,請!”
高拱眼見張居正如此殷切,內心也不由得生起一絲暖意,在他看來,這個新入閣的張居正,性格沉穩,機敏聰慧,行事幹練,日後的前途,必定不可估量。
“到時候等我致仕以後,內閣首輔的位置,就交給他來坐吧!”
冷不丁地,高拱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個想法。
但很快,高拱便將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壓下,在奴僕的攙扶下,下了轎子。
“高閣老,請!”
“嗯。”
在這之後,高拱便跟隨張居正的腳步,進入了宅邸之中。
一般來說,尋常官宦人家,一般都會在家中,種植翠竹等等容易養活,且擁有極高觀賞價值的植物,但張居正所居住的宅邸不同,裡面有許多株長勢喜人的枸杞樹。
剛一進門,高拱的目光便被那些枸杞樹所吸引,猶疑片刻後,向張居正詢問道。
“這……這是枸杞樹?”
張居正聞言,旋即轉過身來,笑着迴應道。
“高閣老果然是慧眼如炬,沒錯,這正是枸杞樹!”
高拱對此也感到頗爲驚訝,旋即笑着開口道。
“尋常官宦人家,都喜好種植一些翠竹、蓮花一類的植物,今日我高拱頭一次見到種植枸杞的,不錯不錯。”
見此情形,張居正也不由得來了興趣,旋即滔滔不絕地向高拱講述起了枸杞的妙用:“高閣老有所不知,這枸杞,可是有着滋補肝腎,益精明目的作用!”
“在下平日裡,就喜好拿枸杞泡水,枸杞可滋養身體,延年益壽,對身體大有裨益!”
高拱在聽完張居正的這番話後,也是緊跟着出言迴應道。
“哦,真沒想到,這小小的枸杞,居然還有如此妙用!”
張居正見此情形,旋即向高拱提議道。
“高閣老,恰好在下這裡還有多餘的枸杞,不妨待會兒遣人送至您的府上,如何?”
高拱聽聞此話,眼中滿是笑意,旋即笑着迴應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在這之後,雙方又聊了幾句閒話,雙方的氣氛愈發融洽,很快,二人便來到用以待客的大廳落座。
二人落座後不久,便有奴僕上前,爲二人各自端上來了一杯熱茶。
張居正此刻,正坐於主座,只見其端起桌上的茶杯,向高拱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高閣老,請!”
“請!”
只見高拱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出言誇讚道。
“嗯,這茶真是不錯,口味醇厚,生津回甘,真是難得的好茶!”
在說完這句話後,只見高拱將手上的茶杯放下,臉上的笑意消失,旋即話鋒一轉,出言詢問道。
“太嶽兄(注:張居正號太嶽)找我,應該不僅僅是品茶這麼簡單吧?”
坐於主座的張居正聞言,臉上頓時浮現出瞭然之色,只見其不緊不慢地將手上的茶杯放下,給出了迴應。
“作爲裕王殿下的老師,敢問肅卿兄您是如何看待裕王殿下的呢?”
高拱明顯沒有預料到張居正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在怔楞片刻後,笑着給出了迴應:“裕王殿下,宅心仁厚,聰慧異常,在學習方面也異常刻苦,待人接物方面,也無可挑剔!”
高拱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補充道。
“當然,最爲重要的是,裕王殿下心裡,時時刻刻都記掛着老百姓,假以時日,他必定會成長爲一個合格的皇帝!”
張居正在聽完高拱對於朱載坖的評價後,嗤笑一聲,毫不猶豫地戳破了高拱的謊言。
“高閣老,你我心裡都十分清楚,裕王殿下,已經徹底出局了!”
“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儲君,甚至於,他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子!”
高拱眼見張居正毫不留情地批判自己的學生朱載坖,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怒意,握緊拳頭,出言斥責道。
“張居正,伱是什麼意思?”
張居正對於高拱的憤怒毫不在意,只是將目光收回,冷冷道。
“哼,裕王殿下他的心裡,可從來沒有過老百姓,他心裡想的,只不過是聽從徐階的吩咐,將嚴黨從朝廷之中驅逐出去罷了!”
“他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成皇子、當成儲君,他把自己當成了清流的一員,唯徐階馬首是瞻,換句話說,他就是徐階的走……”
張居正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高拱頗爲憤怒地打斷了:“張居正,你居然敢當着我這位老師的面,詆譭裕王殿下,你知道這是什麼後果嗎?”
張居正在聽完高拱的這番話後,更加惱怒了,旋即,只見其猛地一拍桌子,沉聲道。
“怎麼,敢做不敢認?”
“高閣老,這麼久以來,裕王殿下的表現,你都清楚地看在了眼裡!”
“那在下請問您一句,這麼久以來,裕王殿下有沒有想過,替百姓辦點實事,哪怕只是那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張居正說完,不等高拱做出迴應,便自顧自地回答道。
“沒有,一次都沒有!”
“他朱載坖只想着,如何聽從徐階的指示,怎麼更好地對付嚴黨,百姓在他的心裡,只不過是如同豬狗一般的東西,不,連豬狗都不如!”
此刻,高拱已經出奇地憤怒了,只見其猛地從座椅上起身,來到張居正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領,一字一句地威脅道。
“張居正,你要是再敢多說一句,就別怪我高拱不客氣了!”
面對高拱的威脅,張居正似乎毫不在意,他的眼中,滿是漠然,緩緩道。
“高閣老,您別忘了,我張居正也是內閣羣輔!”
高拱聞言,冷笑一聲,將目光轉向張居正,旋即開口道。
“張居正,你以爲你是內閣羣輔,我高拱就對付不了你嗎?”
張居正聽聞高拱此話,臉上浮現出和煦的笑容,旋即向高拱提議道。
“我相信高閣老有這個能力,咱們再繼續這麼僵持下去,也無濟於事,還是先冷靜一下吧?”
張居正說完,便不再言語,而高拱在思襯片刻後,也鬆開了抓住張居正衣領的手,並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高拱心裡十分清楚,張居正方纔所說的一切,全都是真實的,只不過他自己無法接受而已。
眼見高拱的情緒平復地差不多了,張居正在清了清嗓子後,方纔繼續道。
“高閣老,您知道,倘若按照徐階的法子來,浙江當地的那些種植桑苗的桑農,會落得個什麼樣的田地嗎?”
高拱聽聞張居正所言,順着這個思路繼續往下想,但很快,他就被腦海中浮現出的場面所震驚到了。
因爲他看到了餓殍遍地,百姓食不果腹的場面,賣兒賣女,也僅僅只是爲了一口救命的糧食。
想到這裡,高拱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張居正彷彿是看出了高拱心中所想,又緊跟着補充道。
“高閣老,您想的沒錯,倘若低價從那些百姓手中收購生絲,那麼他們迄今爲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遭受過的一切苦難,就全都白費了!”
“眼下,浙江那邊,有將近一半的土地,用來種植桑苗,這中間所產生的糧食缺口,是不可估量的!”
“因此,只能夠高價收購那些百姓手中的生絲,方纔能夠讓他們拿着銀子,去購買足夠的糧食,不然的話,浙江一地,只怕立刻就要亂起來啊!”
張居正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就氣不打一處來,旋即繼續道。
“這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的結果,可是裕王殿下呢,他卻對此視而不見,只想着利用此事,來打擊嚴黨,高閣老,您說,他的心裡有過百姓嗎?”
高拱在聽完張居正的這番話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而開口道。
“你說的沒錯,眼下裕王殿下變成這樣,我身爲他的老師,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張居正聞言,語氣也變得緩和下來,旋即輕言安慰道。
“高閣老不必自責,反正裕王殿下,也已經從儲君之位的爭奪中出局了!”
“他最好的結局,便是當一個閒散王爺,就這麼安安穩穩地度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