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張居正還在絞盡腦汁地思考,接下來應該如何應對此事之際,他的眼神在不經意間和嚴嵩對上了。
雙方明顯都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因此,二人的目光,僅僅交匯了一瞬間,便各自移開。
以嚴嵩那毒辣的眼光,自然能夠察覺到,張居正身上的不對勁,只見其眉頭微皺,如此想道。
“嗯,按理來說,在得知這個消息以後,張居正不應該爲裕王感到高興嗎,怎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難不成,這中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嚴嵩如此想着,將內心的警惕性陡然拉到了最高,在他看來,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任何事情都需要小心對待!
“要不,故意把今晚的宴會搞砸,讓裕王沒有表現的機會?”
冷不丁地,在嚴嵩的心中,突然涌現出了這麼一個想法。
不過很快,這個想法便被嚴嵩親自否決:“不,不能這樣做,這樣做就太刻意了,陛下那邊一定會有所察覺,萬一到時候惹得陛下震怒,就得不償失了!”
與一籌莫展的嚴嵩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徐階了。
此刻的徐階,雖然仍舊在裝模作樣地處理着手上的奏疏,但其實,他的心思根本沒在這上面。
徐階現在,一心只想着如何讓朱載坖在今晚的宴會上大放異彩,從而讓他在嘉靖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能,進而一舉奠定儲君的位置!
畢竟,這可是從龍之功的誘惑啊,天底下根本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
甚至徐階已經開始在腦海中遐想,日後裕王繼承大統後,自己順勢升任內閣首輔,權傾朝野時的畫面。
“嚴嵩,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非得在內閣首輔的位置上坐到死不成嗎?”
“既然你不想下去,那就讓我徐階,親手將你從這個位置上踢下去!”
徐階如此想着,眼中閃過一絲冷厲之色。
……
另一邊,當呂芳帶着燧發槍,來到兵器司時,見到的是這樣一副場景。
整個兵器司內,熱火朝天,到處都是腳步匆忙的工匠,從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炸彈爆炸的轟鳴聲,空氣中瀰漫着一股火藥燃燒後的味道。
呂芳並沒有等太久,不多時,兵器司長官易斌,在接到下屬的稟報後,急匆匆地趕來迎接。
“下官見過呂公公!”
易斌見呂芳到來,慌忙俯下身體,恭敬行禮道。
儘管眼下的兵器司分外忙碌,但是易斌對於呂芳的到來,卻絲毫不敢怠慢!
畢竟,呂芳可是陛下最爲信賴的人,他說的話,通常代表了陛下的意志,況且,在經由不久前那件事的印證後,呂芳的地位更加難以撼動!
“嗯。”
呂芳聞言,只是點了點頭,微不可查地應了一聲。
在這之後,只見呂芳頗爲小心地,將先前嘉靖交給他的那把燧發槍取出。
當易斌看見呂芳手中的那把燧發槍時,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起來,旋即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呂公公,您這是……”
呂芳聞言,頗爲淡然地瞥了易斌一眼,不緊不慢地出言解釋道。
“這把燧發槍,是此次進京面聖的羅剎使團,進獻給陛下的禮物!”
“陛下讓伱們兵器司,從即日起,對這把燧發槍進行仿製,等仿製成功後,陛下就會讓戶部那邊,給你們兵器司撥銀子!”
易斌聽聞呂芳此話,頓時面露難色,在猶豫了許久後,方纔開口道。
“呂公公,實不相瞞,目前兵器司實在是人手不足,下官手底下有經驗的工匠,都忙着製造紙殼子彈,以及手雷、火銃等武器,爲接下來朝廷鎮壓西南土司做準備!”
“下官已經竭盡全力,但眼下,兵器司根本就抽調不出足夠的,有經驗的工匠,對您手中的這把燧發槍進行仿製!”
呂芳在耐心聽完易斌的叫苦後,不由得眉頭微皺,冷聲詢問道。
“陛下不久前,剛讓戶部那邊給你們兵器司撥款五百萬兩銀子。”
“況且,你們兵器司不是拿着這筆銀子,在京城其他地方,修建了工坊,並招募了大量的工匠嗎,怎麼會人手不足?”
易斌聽聞呂芳此話,在腦海中整理完語言後,方纔回答道。
“呂公公,您有所不知啊,眼下兵器司這邊,光是生產紙殼子彈就需要耗費大量的人手,更別提還有其他正在研製的武器了!”
“不僅如此,招募工匠也變得越來越困難!”
“那幾處工坊剛剛建成不久,還未來得及投入使用,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裝備需要搬遷過去……”
當呂芳聽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沒有耐心了,只見其冷哼一聲,緩緩道。
“咱家可不管這些,咱家這次過來,便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呂芳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緊跟着補充道。
“你們兵器司人手不足,那就去街上張貼告示,招募更多的工匠,不必擔心銀子的問題,有什麼困難,告訴咱家一聲,咱家會傳達給陛下的!”
見呂芳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易斌也不敢再行拒絕,只得從呂芳的手中,將那把燧發槍接過。
待易斌細細打量了手上那把燧發槍一番後,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一抹詫異之色。
因爲手上的這把燧發槍,其結構較爲簡單,仿製起來的難度,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大!
在這之後,只見易斌神色一凜,向呂芳出言保證道。
“是,呂公公,下官一定竭盡全力!”
呂芳聽聞易斌此話,點了點頭,旋即應聲道。
“嗯,咱家接下來還有事,就不在這裡過多停留了!”
“呂公公慢走!”
在送走呂芳後,只見易斌急匆匆地喚來下屬,沉聲吩咐道。
“從製造紙殼子彈的那些工匠中,抽調出一部分,讓他們着手,對本官手中的這把燧發槍進行仿製!”
“另外,在京城內張貼告示,招募更多的工匠,把待遇再往上提一提!”
那名被易斌喚來的下屬,在聽完這番話後,當即低下頭,畢恭畢敬地應聲道。
“是,大人,下官這就去辦!”
……
紫禁城,幹清宮。
呂芳在從兵器司那邊回來以後,便將兵器司目前的情況,事無鉅細地彙報給了嘉靖。
“你說什麼,兵器司那邊人手不足,並且招募工匠也變得越來越困難?”
“是的,陛下,據兵器司長官易斌透露,目前兵器司那邊正忙着大量生產紙殼子彈,以及手雷、火銃等武器,爲接下來朝廷鎮壓西南土司做足準備!”
“正因爲如此,兵器司方纔出現了人手不足的現象,並且招募工匠的難度越來越大!”
嘉靖在聽完呂芳的彙報後,不由得皺了皺眉,整個人陷入了沉思。
呂芳見此情形,也不敢貿然出言打擾。
時間就這麼緩緩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見嘉靖回過神來,眼中閃爍着莫名的神色,轉而開口道。“呂芳,你覺得由朝廷出資,開辦專門培養工匠的學校如何?”
呂芳聽聞嘉靖此話,在思襯片刻後,旋即開口道。
“陛下,請恕奴婢直言,雖然您廢除了匠籍制度,並開辦義學,大幅提高了工匠們的待遇,但實際上,除非走投無路,否則願意從事工匠這一職業的人,還是很少!”
嘉靖在聽完呂芳的話後,也是頗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轉而開口道。
“唉,是啊,這麼多年以來所形成的觀念,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改變的!”
不過嘉靖在說到這裡的時候,話鋒一轉,又緊跟着補充道。
“儘管明知道這個現象,但朕總不可能什麼都不做,有道是,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這種陳舊的觀念,就從朕這裡開始改變吧!”
“呂芳,把這件事情,納入到下次內閣議事的討論中去!”
一旁的呂芳聽聞嘉靖此話,當即俯下身體,沉聲應道。
“遵命,陛下!”
在這之後,嘉靖彷彿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將目光轉向呂芳,緊跟着詢問道。
“對了呂芳,目前孔府那邊,有沒有提出新一任的衍聖公人選?”
“啓稟陛下,據奴婢得到的消息,孔府那邊,在經過許久的商議後,最終決定讓孔尚賢的從弟,孔尚坦來襲承衍聖公!”
呂芳聽聞嘉靖此話,在思襯片刻後,旋即給出了迴應。
嘉靖聞言,在沉吟片刻後,挑了挑眉,轉而出言追問道。
“這個孔尚坦品行如何,朕可不想再看到,孔尚賢這種人承襲衍聖公了!”
“陛……陛下,實不相瞞,這個孔尚坦雖無太大才能,但品行尚佳,平日裡待人接物,也多爲外人稱道,奴婢覺得,他應該能夠當好衍聖公!”
嘉靖聞言,冷笑一聲,擺了擺手,自顧自地說道。
“這個孔尚坦最好能夠識相一點,不然的話,朕能夠廢第一次,自然也能夠廢第二次!”
一旁的呂芳聞言,臉上不由得閃過一抹震驚之色。
像朝廷廢除衍聖公這種事,歷朝歷代都未曾發生過,而眼下,陛下不僅廢除了衍聖公,居然還打算廢除第二次!
正當呂芳還處於這個震驚的事實中無法自拔之際,嘉靖見天色已晚,將目光轉向呂芳,出言吩咐道。
“呂芳,時候差不多了,你該去忙正事了!”
呂芳當然知道嘉靖所指的“正事”是什麼,接下來他將派人全程關注宴會上所發生的一切,並事無鉅細地稟報給嘉靖!
在這之後,只見呂芳神色一凜,沉聲應道。
“遵命,陛下!”
“嗯。”
待呂芳邁步離開幹清宮後,嘉靖從龍椅上緩緩起身,徑直坐於蒲團之上,開始了冥想。
時間流轉,伴隨着冥想的深入,嘉靖只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
淡紫色的法力升騰而起,將嘉靖整個人都包裹在內,他的呼吸也逐漸變得勻暢起來。
此刻的嘉靖,只感覺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來,與此同時,他的感官也變得極爲敏銳。
他能夠聽見西苑那片樹林內,那些鳥兒的鳴叫,以及灌木叢內時不時傳來的‘沙沙’聲,除了這些以外,還有許多見得、見不得光的談話,也盡皆傳入了嘉靖的耳中。
“裕王殿下,待會兒的宴會上,您可一定要抓住機會,好好表現一番,爭取在陛下面前留一個好印象!”
“嗯,多謝徐閣老指點,孤知道了!”
“裕王殿下,宴會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您可以進去了!”
“嗯。”
“見過裕王殿下!”
“孤今天是受了父皇的委託,來參加此次宴會的,大家不必拘束……”
……
當嘉靖退出冥想狀態時,才猛地發現,在這個過程中,自己體內的法力,居然得到了些許的增長!
“難道說,這是要讓朕在冥想的時候,偷聽別人的談話不成?”
嘉靖在探查完身體的情況後,神色古怪,無聲自語道。
不多時,只見呂芳邁着無聲的步伐,進入了幹清宮,當呂芳看見此刻正坐於蒲團之上的嘉靖時,陡然加快了步伐。
“陛下!”
“嗯。”
在這之後,只見嘉靖從蒲團之上緩緩起身,在頗爲隨意地瞥了一眼呂芳後,沉聲吩咐道。
“呂芳,給朕好好講講,宴會上都發生了什麼!”
“遵命,陛下!”
對於嘉靖的這個請求,呂芳絲毫不敢怠慢,在腦海中組織好語言後,方纔小心翼翼道。
“陛下,事情是這樣的……”
呂芳所敘述的內容,與嘉靖早先所聽到的那些,大差不差。
在呂芳敘述完畢後,只見嘉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出言勉勵道。
“嗯,呂芳,你很不錯!”
呂芳聞言,在怔楞了片刻後,旋即給出了迴應。
“這一切都是陛下您的功勞!”
嘉靖並沒有太過於糾結呂芳此話,而是自顧自地重新回到龍椅上坐下,將目光轉向呂芳,轉而詢問道。
“呂芳,裕王在宴會的整個過程中,表現地十分完美,對吧?”
“是的,陛下!”
儘管呂芳並不明白,嘉靖爲何要這麼問,但在本能的驅使下,他還是如實回答了嘉靖的這個問題。
嘉靖在聽完呂芳的回答後,眼中流露出些許悵然之色,擺了擺手,出言吩咐道。
“嗯,朕知道了,時候也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去休息吧!”
“遵……遵命,陛下!”
呂芳明顯沒有預料到,話題會以這種方式結束,因此,在怔楞了片刻後,呂芳方纔回過神來,恭敬應聲道。
在這之後,呂芳並未在幹清宮內,作太久的停留,而是徑直離開。
“陛下剛纔的那個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在回去的路上,這個疑問仍然芸繞在呂芳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