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起來,拉起駱安歌的手,幾乎是脫口而出:“你不許有事,你不許有事。你聽見沒有,你不許有事,駱安歌。我求你,你起來,聽我說愛你,好不好……”
到了最後,一直重複的只有我愛你三個字,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我聽見那一聲滴變得很長很長。
手術刀掉在地上,布拉德後退了一步,有兩個醫生扶住他,一個幫他擦汗,一個幫他換口罩。
他說了什麼,然後有兩個年輕力壯的醫生過來架起我就要出去。
我哇一聲哭起來,死死抓着手術牀不走。我有預感,這一走,再看見駱安歌的時候。也許他身上已經蒙了白布了。
我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是布拉德大吼了一句什麼,拽着我那兩個醫生嚇得一個激靈,居然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了,居然扛起我就走。
外面等候的人被嚇了一跳,可是那兩個醫生丟下我就走,手術室的大門自動合上了。
我趴在那裡,拍打着那扇冷冰冰的大門,哭喊着要他們讓我進去。
這樣的時刻,我必須陪着駱安歌。我怎麼能丟下他呢?
蓋聶他們一看我的樣子就知道情況不太好,周漾一下子滑下去坐在地上,揪着頭髮不停地用頭去撞牆,蓋聶抓着我。嘴巴張了張卻紅了眼圈。
龍玦跪在地上跟我一起敲門,可是那道門堅如磐石,況且根本沒人理我們。
我哭得嗓子疼,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喉嚨那裡,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不斷敲門。
手敲疼了麻了我就用頭去撞,蓋聶他們拉着我,我甩開他們,又撲過去敲門。
最後我的手上全是血,我額頭上全是血,我抱着蓋聶他們,求他們想辦法,求他們救一救駱安歌。
我完全慌了亂了,對疼也麻木了。只是覺得如果再也見不到駱安歌,那我還不如現在就死了算了。
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出來的卻不是駱安歌,而是兩個護士。
然後,又有幾個護士端着血袋進去,我衝過去,其中一個護士擋住我。
我張大嘴巴大喊布拉德的名字,可是喉嚨裡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只是跪在地上抱着護士的腿。
布拉德終於出來,我衝過去抱着他的腿,求他讓我進去。
他蹲下身,摘下口罩看我:“相信我。”
我點點頭,他起身,很快進去了。
我看了看時間,已經十個小時了,已經十個小時了……
這期間我滴水未進。現在才覺得口乾舌燥,阿穆幫我倒了水,我接過來,手一抖,水全部灑出來。
我蹲在地上嗚嗚嗚哭起來,突然覺得後脖頸上捱了重重的一下,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是被噩夢驚醒的,夢裡面我抱着一個孩子,到處找駱安歌。我找啊找,突然發現自己到了一片荒蕪的地方。我找不到出路,抱着孩子,突然看見面前有一塊墓碑,上面寫着駱安歌的名字。
我大喊着他的名字驚坐而起,有人摁住我,我眼睛早哭腫了,只剩一條縫,勉強能看清面前的人是周漾。
我立馬明白過來什麼,咳嗽了一聲,原本是想要問他手術結束了沒有,可是眼淚撲簌而來。
周漾手足無措:“你別哭啊,手術還沒結束,你別哭啊。”
出來我才發現梅修己和雍長治他們都來了,想來是接到消息就趕過來。
見了我他們紛紛過來擁抱我,安慰我一定會沒事的。
我的手上纏滿了紗布,額頭上也貼着創可貼站在手術室門口,周漾問我要不要吃點東西,我搖搖頭。
駱安歌還在裡面受苦,我哪有胃口?
龍玦端着一碗白粥塞在我手裡:“吃吧,你這樣熬下去非得把自己熬垮,三哥還等着你照顧呢。”
他最會勸人,我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勉強吃了一些。
手術已經進行了十七個小時,我不知道接下來等待我的是什麼,我不知道布拉德出來拉開口罩將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
腦海裡面把可能會碰到的所有情況設想了一遍,駱安歌失憶了怎麼辦,他成植物人了怎麼辦,他死了怎麼辦?
他要是失憶了,我就陪着他,讓他想起我。要是想不起來,就讓他重新愛上我。
他要是成了植物人,我就天天給他按摩講話給他聽,反正要等他醒過來。
他要是死了,他要是死了……我不敢想,我真的不敢想。
手術室的門打開的瞬間,一羣人呼啦啦涌過去,把布拉德圍起來。
我扶着牆站起來,走了兩步突然發現一點力氣也沒有,只好又坐下去。
周漾衝過來,一把抱住我,激動地喊:“小舅媽,沒事了,沒事了。”
我點點頭,眼淚落下來的瞬間,我呵呵笑起來:“沒事了,沒事了。”
布拉德走到我面前,我們倆相顧無言,然後我朝他豎起大拇指。
駱安歌轉到無菌病房,我換好衣服進去看他,感覺一個世界那麼漫長,我終於又看見了他。以後再沒人能將我們分開了,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布拉德第一個走進病房,我看他欲言又止的,心裡雖然咯噔了一下,還是問他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他用流利的中文說:“真是謝謝你,要不是你,手術不可能那麼成功。你是不知道,以前誰只要一提到手術,他就大發雷霆。伊闌珊……”
看他看着我,眼神裡面隱約有擔憂,我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伊闌珊,你知道一些人不做手術是因爲害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他的病情算是控制住了,但是……”
“沒事,你說,我承受得住。”
他安慰我別緊張,解釋說一般情況下經歷過這樣大手術的人術後脾氣會特別不好,比孩子還喜怒無常,還非常不好哄。他勸我要有耐心,這樣的過程得持續小半年。而且後期會伴有劇烈的疼痛,更需要有人貼身陪伴。
我耐着性子聽他說完,詢問了一些注意事項。告訴他我早有準備,在康城的那段時間他脾氣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終於滿意我的表現,笑着出去了。
門打開的瞬間涌進來一波人潮,以關老夫人爲首的幾十號人衝到病牀邊,都是有教養的人,並沒有大聲喧譁,而是小聲的議論。土帥雙技。
關老夫人抓着我:“委屈你了,我都聽說了,要不是你……”
我沙啞着聲音:“外婆,這都是我心甘情願。”
頭三天駱安歌都沒醒,布拉德解釋說,人的腦袋有一種自我修復的功能,睡覺是最好的修復方式。
我哪裡也不敢去,只能二十四小時地待在病房裡。
幾乎每個小時都有人來看望駱安歌,於是我得以認識他們家那些盤根錯節的親戚,他那些分佈在世界各地的哥哥姐姐。
當然,我見到了駱連慈,這一次見面他對我態度不像以前那樣冷冰冰了,問了我駱安歌的情況後,他看了看我:“你也不容易,這麼守着不是辦法,該休息還是得休息。”
我點點頭,當然不奢望他這就會同意我跟駱安歌的事,他是比關老司令還難搞的人物。
不過很快我就見識到了比駱連慈更難搞的人物,那就是駱安歌的父親駱明澤。
他牽着束艾卿和駱安心來,駱安歌一見我就跑過來:“小舅媽小舅媽,我好想你啊。”
我沒開口,束艾卿招招手:“心兒,早就跟你說過了,伊小姐不是你小舅媽,是你嫂子。”
駱安心仰起頭看我:“小舅媽,媽媽說的是真的嗎,你不願意做我小舅媽是麼?”
束艾卿走過來,把孩子拉到她身邊,看着我笑了笑:“闌珊,不好意思,童言無忌。”
我點點頭,看了看一直板着臉的駱明澤:“叔叔好。”
他的臉結了冰,束艾卿依偎在他懷裡,嬌嗔道:“明澤你幹什麼,嚇到闌珊了。你知道的,這次要不是他,安歌的手術不可能那麼成功。”
駱明澤對着她笑了笑,擡起頭看我的時候那笑容就沒有了。
我發現這點駱安歌跟他挺像的,生氣的時候就會皺眉頭然後嘴角彎起來,不熟悉的人會以爲他是很高興。
駱安心察言觀色很厲害,他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於是挽着駱明澤的手臂撒嬌:“爸爸爸爸,我要回家。”
他們走了以後我鬆了一口氣,連續幾天沒睡覺,我快要虛脫了。
後來蓋聶端了一杯牛奶給我喝,喝完我覺得好睏,我想起有一天我站在陽臺那裡,聽見樓下上小學的孩子在大聲背誦課文,羊要吃山頂上的草,羊爬呀爬,它累了,它、累了累了,它累,累了……她忘詞了,徘徊不前。孩子的母親提示說,它爬不動了。
我就像那隻拼命要往上爬上山頂的羊,我竭盡全力,磕磕碰碰終於到達山頂。
我早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可是我得上去,因爲駱安歌在等我。
我們說好了,要一起看日出日落,要生死與共,要結婚生孩子。
第二天束艾卿又來醫院,是獨自一人來的,約我去逛街。
我肯定是拒絕,駱安歌講過很多次要我遠離她的,我不想惹麻煩。
可是她很親密地拉着我:“闌珊啊,我們很快就要是一家人了,你這麼戒備我,別人不知道還以爲我是惡婆婆呢。安歌暫時還不會醒,我們就是出去隨便逛逛,很快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