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喃着,眼淚終於落下來:“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你們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那麼大的一座樓,那麼多人,轉眼間化爲灰燼。
我都來不及喊出那一聲爺爺和小姨,都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就永遠見不到了。
我還沒有從失去夏琪的噩夢裡醒過來,眼下又失去兩位爺爺,還有小姨。
我瘋了一般要往前衝,可是駱安歌和湯川秀拽着我,我力氣很大,甩開他們又要跑。
眼前閃爍的全是警察和消防人員還有醫生的身影,還有濃濃的黑煙,還有廢墟。
我哭喊着要過去,我一把把抓在駱安歌和湯川秀臉上,我求他們讓我過去,我跪下來抓着他們哀求。
那是我的爺爺,那是我的小姨,我得過去看他們。
突然後脖頸處傳來疼痛,我兩眼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夢裡面,我跟湯川秀還有芒康三個人在盪鞦韆,湯雲宗在樓上喊:“兩個兔崽子,當那麼高,摔到你妹妹我打死你們。”
芒康趕忙抱住我:“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爺爺會打人的。”
於是我們三個又去池塘邊喂金魚,我突發奇想:“哪天趁爺爺不在,我們把這些魚捉來烤了吃。”
芒康拍手贊成:“好啊好啊,我們吃魚全宴。”
湯川秀翻白眼:“沒出息,除了吃還是吃,兩個小胖子。”
芒康就抱着我:“我的傻姑娘不胖,就算你胖了,我也娶你。”
身後傳來湯雲宗的聲音:“芒康,你又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家阿憂,纔不嫁給你呢。”
他要來抱我,可是我嚇得抓着芒康跑了,還不忘朝他翻白眼:“我就要嫁給芒康哥哥,你要是逼我嫁給別人,我就跟芒康哥哥私奔。”
湯雲宗指着我:“死丫頭,信不信我打死你?”
我知道他捨不得打我,於是我得寸進尺站在那裡:“你來打我啊,你來打我啊。”
他個子很高,腿很長,兩步邁過來,拎着芒康把他丟在一邊,然後抓住我,讓我趴在他膝蓋上,在我屁股上啪啪啪兩下,恨鐵不成鋼:“死丫頭,竟然爲了一個外人不要我,看我不打死你。”
其實一點都不疼,可是我覺得好委屈,我就是喜歡芒康,我就是要嫁給他,爲什麼爺爺要反對呢?
我一哭湯雲宗趕忙把我拉起來,擦了擦我的眼淚,語氣瞬間柔軟了很多:“好了好了,爺爺跟你鬧着玩,你是爺爺的心肝寶貝,爺爺怎麼捨得打你。阿憂,爺爺就是擔心啊,擔心你翅膀硬了,就會丟下我飛出去,然後再也不回來。”
我喜極而泣:“你真不打我?”
他抱着我:“阿憂,你慢慢長大好不好,你多陪陪爺爺好不好,爺爺不想那麼早就失去你。”
我大喊着爺爺醒過來,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一個人也沒有。
我呆坐很久,才慢慢縮回被子裡,然後哭起來。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了爺爺,沒有了小姨,沒有了夏琪,我什麼都沒有了。
黑暗中有人喊我:“勿憂……”
我聽出來是駱安歌的聲音,然後我哇一聲哭起來。
屋子裡的燈打開了,駱安歌端着一碗什麼站在門口,見我醒了他走過來,把碗放在櫃子上,然後跟我額頭相抵。
“寶貝。你昏迷了三天,嚇死我了。”
我啜泣着:“爺爺他們呢?”
他嘆口氣:“寶貝,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就算傷心,也一定要顧及我們的孩子。”
他這麼說我就知道沒救了,那麼強烈的爆炸,估計連屍體都找不到。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他們在哪裡,我想去看看。”
駱安歌抱住我:“別看了,別看了,寶貝。”
我更加絕望了,連駱安歌都讓我別看了,那就等同於告訴我,他們是死無全屍。
上天爲什麼要這麼殘忍,把我身邊的人一個個帶走?
因爲警察還在調查,因此我們只能留下來等結果,我爸媽和伊華陽全部過來,我媽怕我想不開,因此沒日沒夜的守着我。
其實我早沒眼淚了,我也不會自殺,我告訴她我沒事,不必守着我。
我媽就哭:“丫頭啊。媽媽知道你心裡苦,你哭出來啊,哭出來就沒事了。”
我搖搖頭:“媽,我哭不動了,再哭下去,我就死了。”
駱安歌端着吃的進來,勸我媽:“媽您快去休息,勿憂這裡我看着,沒事的。”
我媽點點頭,起身走了兩步又扭過頭問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結果,要不你們先回去吧,這裡我們守着。”
我知道她說的回去是回康城,我知道這件事已經引起很多人的注意,連駱安歌那在外交部工作的二伯都專門來了一趟。
只是調查難度很大,因爲一點線索也沒有,兇手是誰爲何行兇等等問題,一點線索也沒有。
案子陷入了僵局,我們的等待越來越焦灼,尤其是我爸,他本就是破案出身,可是面對爺爺的案子。他也是愛莫能助。
警局懸賞高額獎金捉拿兇手歸案,可是半個月過去了,一點風聲也沒有。
當地警方找我爸談話,大意是這個案子很複雜,是他們幾十年來遇到的最複雜的案子,要我們回家耐心等消息。
後來駱安歌就決定帶我先回國,因爲我行動不便,雙腳浮腫嚴重,失眠心悸脾氣暴躁,嚴重的產前抑鬱症。
他有點擔心,預產期近在眼前,可是我的狀況一點也不好,很容易出問題。
可是回到康城以後我依舊焦灼,依舊失眠心悸,依舊脾氣暴躁,有一次差點傷了璽寶,嚇得駱安歌趕忙把人送到莫縈懷那裡。
又過了半個月,案子終於有了進展:警察根據從廢墟里找到的零散的炸彈碎片,查到了嫌疑人就是半年前從某高校輟學的中國留學生。
只可惜,警察找到他的寓所的時候,他已經飲彈自盡。
我懷孕九個月的時候。我爸媽抱着爺爺的骨灰盒從美國回來。
回到家我爸小心翼翼把骨灰盒放在早就準備好的桌子上,輕聲說:“爸,我們回家了。”
爺爺下葬那天,我是被駱安歌推着去的,我爺爺生前的很多朋友都來參加葬禮,豆豆已經會說話,他指着墓碑上的照片:“太爺爺,太爺爺……”
伊華陽一把捂住他的嘴,可是她自己卻哭了。
駱安歌把手放在我肩膀上,他提醒我不要哭。
我很想放聲大哭,可是我已經沒有眼淚了,我的眼淚全流光了。
這邊的葬禮結束了,我們又馬不停蹄前往美國,因爲駱安歌等人的周旋,當局同意讓湯雲宗和靳江的骨灰葬在湯家祖墳。
我跟湯川秀一人抱着一個骨灰盒從警局出來,我們兩個都紅腫着眼睛,沙啞着喉嚨,沒有多做停留,直接前往機場。
也就是在湯家祖墳那裡,我第一次見到了我生父母的墓碑,跟芒康留給我的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因爲湯家那些親戚早就流散四處,我們也沒有通知他們,就我們幾個參加葬禮。
湯家其實是一個大家族,看着墓園裡的墓碑就知道。
現在,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小姨,一家人終於團聚了。
湯川秀在墓碑前坐了一會兒,起身走過來,蹲下身握住我的手:“阿憂,我們回去吧,你身體不好,不能長時間在外面。”
我點點頭:“哥哥,我只有你了。”
他點點頭:“我知道,哥哥也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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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我總是做惡夢,總是哭着從夢裡醒來,整天渾渾噩噩悽悽慘慘慼戚,要不是有孩子支撐着我,我覺得自己完全可能會油盡燈枯。
駱安歌帶我去看心理醫生,他懷疑我是產前抑鬱症,有一天他很認真跟我說,怕我瘋掉,怕我哪天一走了之。
裴初跟我已經很熟悉了,我的情況他都知道,他跟我聊天,要我放鬆。
可是我覺得累,我覺得身心俱疲,我不想講話,我很煩躁地問他可不可以催眠,把那些噩夢從我腦海裡清除出去。
他搖搖頭看我:“你小時候已經深度催眠,之前我又給你催眠過幾次,這東西並不是百利而無一害,我得爲你負責。”
我躺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我就是失眠,就是心悸……我知道這樣不好,裴醫生,我真的知道不好,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控制不住。”
“你這是輕微的產前抑鬱,要是控制不好,生產後會發展成嚴重的產後抑鬱。你可以給我說一說嗎,到底什麼原因導致你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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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裴醫生,我沒有恐懼。”
他很溫和的看着我笑:“駱太太,你就是在恐懼。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恐懼來源於何處?想要回到過去,還是沒有把握的未來,抑或是親朋好友都一個個遠去?”
我強撐鎮定:“裴醫生,我沒有恐懼,我就是……有點傷心。”
他遞給我一杯牛奶,不由得笑起來:“別緊張,你不是刺蝟。”
我是比較相信他的,所以纔會同意駱安歌帶我來,可是我實在不願意就這麼被一個人看穿,把我心底裡的想法"chi luo"裸的表達出來。
“駱太太,其實生死有命,在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有幸攜手走了那麼一段。等天人永隔了,也沒什麼好遺憾的,電影裡不是說了嘛,要是沒有遺憾,人生該是多麼無聊。”
我搖着頭:“裴醫生,這樣的遺憾,我承受不起。我最好的朋友,對我比我親姐姐還好的姐妹,從來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她有愛她的男人有乖巧的兒子有相親相愛的家庭,她那麼善良,爲什麼上天要帶走她?”
他點點頭,很認真聽我說,問:“還有呢?”
“還有我爺爺,二十年的生命裡對我最好的人,捨不得我受一點委屈的人,上帝爲什麼帶走他?我另一位爺爺,雖然年輕的時候是做了些錯事,可是他付出慘重的代價了,湯家被滅門,還不夠嗎,還不夠嗎?”
我死死捏着杯子:“世界上壞人那麼多,爲什麼偏偏是他們死?爲什麼?”
裴初看着我,聲音輕輕的:“駱太太,因爲上帝不忍心看他們在這個世界受苦受難,所以帶走了他們,帶他們去另一個世界。”
我哭起來:“爲什麼不連我一起帶走?”
“因爲你還有未完成的使命……駱太太,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有自己必須完成的使命。我們不能強求。凡覺辛苦,必是強求。”
我無力地閉上眼睛,如果強求能夠讓他們回來,我辛苦一點又有什麼所謂。
“駱太太,你必須搞清楚,他們永遠不可能再回來。我想他們走之前,也希望你和孩子好好的,而不是現在這樣。”
我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嗎?”
“真的,你現在真讓人心疼。”
離開的時候,裴初交代駱安歌:“駱太太沒有安全感,你要多陪陪她,多包容她。”
駱安歌點頭:“我知道,多謝。”
回家的路上我問駱安歌:“這樣的我,讓你很難過是不是?”
他握住我的手:“寶貝,我不是難過,我是害怕。我還怕你哪天突然撐不住了,我害怕你丟下我和孩子。”
我笑起來:“駱安歌,不會的,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和孩子的。我愛你們,很愛很愛。”
“我也愛你們,寶貝。”
我隔三差五去見裴初。心理治療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因爲我的狀態好了很多。
有一天我在嬰兒房待着,四嫂敲門進來,說有我的信。
我想不出來迄今爲止還會有誰寫信給我,不過還是打開,然後一張碟片就掉出來。
我回臥室,去陽臺打開我的電腦,把碟片塞進去。
視頻看起來像是偷拍的,角度剛剛好可以看見駱安歌和一個年輕人坐在咖啡廳角落。
一開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過了幾分鐘駱安歌從錢夾裡拿出一張支票推到年輕人面前,薄脣輕啓:“手腳麻利點,不要留痕跡。”
年輕人收起支票,點點頭問:“連那女人一起嗎?”
駱安歌點頭:“對,三個人一起。任務完成後,你的家人會得到妥善的安置。”
年輕人點點頭:“我相信你。”
“炸彈準備好了嗎,量足嗎,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我能多嘴問一句嗎,他們是你妻子的家人,爲什麼要趕盡殺絕?”
駱安歌嘴角浮起一個笑:“他們不死,我的家人就得死。這是遊戲規則,你應該懂的。就像你不死,你的家人就得死一樣。”
屏幕劇烈晃動着,接下來換了一個場景,在醫院的病房,而鮑嘉躺在牀上。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駱安歌。
鮑嘉沒動,只是看着駱安歌:“駱安歌,想不到你真狠心,連你老婆的家人你也下手。下一個是不是輪到我了?”
駱安歌指間夾着一支菸,淡淡的聲音:“所有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必須消失。”
鮑嘉挑釁他:“萬一我說不呢?萬一我把真相告訴伊闌珊或者湯川秀呢?”
駱安歌笑起來,一點不怕的樣子:“鮑嘉,省省吧,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他們,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這裡。你知道的,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鮑嘉不寒而慄:“駱安歌,你是魔鬼,你是魔鬼。”
駱安歌供認不諱:“這一點,你不是一早知道的嗎?”
鮑嘉突然顫抖起來,她指着駱安歌大喊:“駱安歌,伊闌珊會恨你的,她要是知道是你殺了她爺爺和小姨。她會恨你的。”
“不,勿憂不會恨我,因爲她永遠不可能知道。”
“我會告訴她。”
駱安歌一步步靠近,嘴角銜着一抹笑:“不,鮑嘉,你永遠沒有機會了。”
屏幕這時候就黑掉了,駱安歌和那年輕人都消失了,可是那張臉我永遠記得,新聞上,嫌疑人飲彈自盡的畫面我死也不會忘記,就是這張臉,就是這個人。
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駱安歌做的。
原來,我纔是天底下最大的那個大傻瓜。
我發瘋一般把電腦推到地上,我的雙手顫抖着,我想要站起來,我腦子裡一片混亂,完全沒辦法消化這個消息。
我只想離開這裡,駱安歌快要回來了,我不能看見他,我不想看見他。
我要離開這裡,我要離開這裡……
我要躲起來睡一覺,也許睡醒之後,這個噩夢就會消失。
是的,是的,這就是個噩夢,總會醒的。
我扶着書桌站起來,然後我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冷汗涔涔,腹痛的感覺越來越嚴重,眼前閃爍着的是駱安歌最後那個冷笑。
他說我的家人不是,死的就是他的家人。
他說一個活口也不留。
他說這是遊戲規則。
他說我永遠不可能知道那個真相……
我覺得真搞笑,爺爺和小姨出事的那段時間,我們一直不遺餘力尋找兇手,駱安歌把他所有的關係都用上了。
誰會想得到,真正的兇手,那個借刀殺人的人,夜夜抱着我睡在一起,說很多很多安慰我的話。
那時候我覺得要是沒有他,我都不知道怎麼辦。
原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肚子絞着一陣陣疼,像是有千萬人拿着斧子刀子在裡面砍我。我扶着牆想要站穩,可是最後一點力氣像是被人抽走了。
滑下去的瞬間,我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後我聽見咔嚓一聲響,好像是我的脊椎斷裂了。但是我知道不是,是我心碎的聲音。
電話在震動,可是我拿不到,我發不出任何聲音,我也沒有眼淚,我只是空洞地看着這個世界。
電話一直震動,我掙扎了幾下,在地上挪出長長的一道血痕,終於夠到沙發上的。
看見屏幕上閃爍的哥哥兩個字,我再也忍不住,眼淚落下來。
湯川秀一聽見我的聲音就知道不好,但是他沒來得及問我,只是大喊:“阿憂你在哪裡,兇手是駱安歌,你快點離開他。我現在趕來別墅,你快點出來。阿憂,我們都被騙了,他纔是兇手。當年那個幕後老大,就是駱連慈。駱安歌爲了保住他爺爺,只好犧牲我們的爺爺。”
他一下子說了很多,可是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哥哥,救我,救我……”
電話裡傳來湯川秀淒厲的喊叫:“阿憂,阿憂……”
這時候我很害怕,我害怕駱安歌回來知道我已經知道真相,他會想辦法把我關起來,然後他會去對付湯川秀。
我已經沒有爺爺沒有小姨沒有夏琪了,我不能沒有哥哥。
我太害怕了,害怕支撐着我一步步朝着門口爬去,我一邊爬一邊跟肚子裡的孩子說話:“寶寶你們撐住,媽媽很快可以帶你們離開……你們撐住,你們一定要撐住……”
可是我知道他們撐不住了,因爲越來越多的血流出來,地板上我爬過的地方,全是血。
可是我顧不了那麼多,我甚至沒問湯川秀是誰給我寄的碟片,我沒問他這一切是不是有人要陷害駱安歌。我知道這都是真的。
視頻裡駱安歌那麼真切的對着年輕人下達命令,所謂不留一個活口,就是他的選擇。
爬到牀邊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電話裡湯川秀哭着大喊:“阿憂,阿憂,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我哭起來:“哥哥,我好累,我想睡覺。”
他大喊:“阿憂你別睡,你跟我說話,你跟哥哥說話……”
“說什麼?”
“說什麼都行,或者你聽哥哥說。阿憂,你還記得芒康嗎,你的芒康哥哥,那個一直說要娶你的芒康哥哥。”
我越發哭,哭得喘不過氣來:“我記得,哥哥,我好累,我睡一覺,你來了叫醒我好不好?”
“阿憂,你給我睜開眼睛,你給我清醒着……你要是睡着了。駱安歌就會殺了我,殺了你爸媽,殺了所有知情的人。阿憂,求你了,你跟哥哥說話……”
我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看不清眼前是什麼東西,我只看見自己白色的裙子上全是血,我手上全是血。
還有源源不斷的血流出來,我覺得身體裡的血都要流乾了。
外面傳來腳步聲,然後門打開了,駱安歌的臉出現在那裡。
他驚慌失措大喊着我的名字衝過來,可是我覺得可笑,他天天抱着我喊我寶貝說愛我說不能沒有我,說我要是死了他也不活了,可是事實呢,他殺了我的親人。
這個世界爲什麼要有事實這種東西呢?
我大喊着:“駱安歌,你別過來,你別碰我。”
他不管不顧箍着我,大喊:“你這是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我淚眼朦朧看着他:“駱安歌,對不起啊。孩子估計保不住了,就當……就當你殺了我爺爺和小姨,我殺了你兒子吧。咱們扯平了,永遠扯平了。”
他驀地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後他的目光快速掃視了一圈現場,他突然發瘋一般對着我大喊:“伊闌珊,伊闌珊,你看到什麼了?”
我無力地垂下手:“駱安歌,我好累,我想睡覺。”
他攔腰抱起我就往外衝,四嫂他們嚇壞了,手忙腳亂打電話開車。
下樓梯的時候,有溫熱的液體落在我臉上,駱安歌的聲音哽咽着:“伊闌珊,不管你看到了什麼知道了什麼,統統都忘記。等你生了孩子,我一定一五一十解釋給你聽。”
我感覺自己的三魂七魄都散了,我感覺自己的血流乾了,只剩下一具軀殼。
我手裡死死握着電話,我用盡最後一丁點力氣把電話放在耳邊:“哥哥……”
湯川秀那邊好像堵車了,他不斷摁喇叭,然後大喊我的名字:“阿憂。阿憂,你清醒着,你聽哥哥說。哥哥一直有一個秘密沒告訴你,芒康沒死,芒康還活着……你堅持住,等我們安全離開了,我帶你去見他好不好?”
我哭起來,不知道爲了什麼哭,然後我彷彿看見我爺爺他們帶着靳江和夏琪站在大門口,他們跟我揮手,四個人一起轉身,很快從我視線裡消失。
我知道他們在跟我再見,我在心裡喊:你們先走,我馬上就來陪你們。
阿穆把車子開過來,駱安歌小心翼翼但是迅速地把我放上去,在他要上來的瞬間,我推開他。
他一個重心不穩摔在地上,然後我快速爬起來,打開另一側的門,掙扎着掉在地上。
“勿憂……”
我聽見駱安歌淒厲的喊叫,可是我只覺得刺耳。我只想離開這裡。
可是肚子好疼啊,好像有很多很多東西要從我身體裡掉出來一樣,我摸着肚子,上氣不接下氣,安慰自己一定要爭氣。
駱安歌跑過來,他強制性抱起我,又一次把我放在椅子上,他跳上來,叫阿穆開車去醫院。
我疼得把嘴脣都咬破了,駱安歌一直死死握着我的手:“勿憂,深呼吸深呼吸,一定會沒事的,我們的孩子一定會沒事的……”
因爲疼痛的關係,他的臉在我眼中是破碎的一片一片,就好像我的心,再也拼不起來。
“駱安歌……”
我喊了一聲,餘下的話再也沒有力氣說下去。
他握緊我:“勿憂,我在,我在,你想說什麼?”
我搖搖頭,疼痛使我腦子一片混亂,疼痛使我失去了思維能力,下一秒鐘我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在手術室,我聽見醫生的聲音:“孩子缺氧,產婦氣血虛,必須剖腹產,否則大人孩子都有危險。”
“我去爭取家屬意見。”
然後外面傳來駱安歌暴躁的怒吼聲:“我不管什麼剖腹還是順產,我只要我老婆孩子沒事。”
“萬一出了意外,只能二保一,保大人還是孩子。”
駱安歌的聲音簡直是在尖叫:“保大人,保我老婆,聽見了嗎,保我老婆。”
我應該感動的,可是,一點感動也沒有。
駱安歌,你以爲你假惺惺的這麼說兩句,我就會忘記你是我的仇人了嗎?
打麻藥的時候我有短暫的清醒,我盯着頭頂上方的手術燈,心想,要是能這樣死去該有多好。
我死了,一切就都了結了。
麻藥開始起效,可是我還是能聽見手術刀割開我肚皮的聲音,我還是能聽見醫生說:“還是龍鳳胎,好幾個月沒遇到過了……”
然後是另一個人的聲音:“糟糕,孩子沒呼吸啊。”
模糊中我看見一個醫生舉起一個血肉模糊的孩子,孩子一動不動,臉色青紫……
我張大嘴巴想喊,我想要擡起手臂,可是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
醫生把孩子倒提起來,在他後背上拍了幾下,還是沒用,那醫生大喊:“氧氣,氧氣……”
這時候另一個醫生拎着另一個小小的血肉模糊的孩子出來,清脆的啼哭聲響起來。
孩子張牙舞爪的大哭,許是心靈感應,幾秒鐘之後,先前那個孩子終於發出第一聲哭聲。
手術室裡一片歡呼,我緩緩閉上眼睛,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醒過來,第一眼就看見旁邊的嬰兒牀上,兩個白白胖胖的孩子並排躺在那裡。
他們倆長得真像駱安歌啊。一點不像我,尤其是女兒,跟駱安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們睡得很熟,與世無爭的樣子,好像期待着最美好的生活。
我捂着嘴哭起來,我們還會有最美好的生活嗎?
不知道是不是聽見我哭,兩個孩子同時伸個懶腰,然後哇一聲哭起來。
我嚇得坐起來,想要抱一抱他們,可是牽扯到了傷口,我倒吸一口涼氣,只能搖晃着嬰兒牀,試圖讓他們安靜下來。
這時候門打開了,駱安歌拎着保溫盒站在那裡,身後跟着我媽和莫縈懷還有關老夫人。
駱安歌看我一眼,快步走過來,很麻利地把兩個孩子一邊一個抱起來,在病房裡輕輕哄着:“齊光乖,琉璃乖,爸爸抱抱,爸爸抱抱……”
奇蹟般地。兩個孩子都不哭了。
莫縈懷和關老夫人步履蹣跚走過來,我喊了一聲奶奶和外婆,低着頭不看她們。
莫縈懷抓住我,嘆口氣:“丫頭啊,奶奶終於盼到你順利生產了。”
我媽從保溫盒裡把雞湯倒出來,我搖搖頭:“我不餓,不想吃。”
我媽就數落我:“你這丫頭,不吃怎麼有奶水呢?”
我忍不住哭起來:“媽,我不吃。”
我擡起頭看着駱安歌,不說話,就是看着他。
他抱着孩子走過來,先把駱齊光遞給我,又把駱琉璃遞給我。
兩個孩子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我把臉貼在他們臉上,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駱安歌坐在我身邊,輕聲問:“高興嗎?”
我沒回答,也不看他,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明明之前我們那麼好,爲什麼現在我們就變成仇人?
爲什麼要害死我爺爺和小姨?
我媽好說歹說,我終於喝了一點雞湯,然後我說累了想休息,她們就出去了。
孩子在我懷裡睡着了,駱安歌伸手過來,我嚇得抱緊孩子,戒備地看着他。
他無奈地看着我:“勿憂,你別激動,這件事容我慢慢向你解釋。你現在坐月子,不能老是哭,否則會留下後遺症。”
我冷笑起來:“駱安歌,爲什麼要慢慢解釋呢?你現在就跟我解釋,解釋你怎麼借刀殺人,害死我爺爺和小姨?解釋你爺爺纔是當年滅我全家的罪魁禍首?還是解釋你根本不愛我,你都是在利用我?”
他保持着那個動作:“勿憂,你這樣會捂到孩子,你先把孩子給我。”
我往後面縮了縮:“駱安歌你休想,孩子我不會給你。我要跟你離婚,我要離開你,我要帶着孩子離開你。”
他的臉瞬間冰凍起來:“你休想。”
我冷笑看他:“那你就試試,我有沒有那個本事,只要你不後悔。”
我以爲他會離開,我不想聽他解釋,我也不想看見他,我現在就想帶着孩子遠遠的離開這裡。
誰知道駱安歌坐在我身邊,他的手放在我肩膀上,保持跟我對視:“勿憂,咱們好好說話好嗎?就算我錯了,孩子們沒錯,你不能讓他們生活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裡。”
聽見完整的家庭這幾個字,不知爲何我腦海裡全是小時候我們全家在一起的場景,我突然發現其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腦海中總是會不由自主閃出很多畫面來,裡面全是我小時候的事情,裡面沒有駱安歌。
我的眼淚還是沒忍住:“駱安歌,你讓我失去了完整的家,現在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給孩子們一個完整的家?你這個劊子手,你這個殺人兇手,我恨不得殺了你。”
是的,要是有可能,我一定殺了他。
沒想到駱安歌快速走到茶几邊,從果籃裡拿了水果刀,走過來塞在我手裡,然後對着他的胸口:“勿憂,來吧,反正以前你就殺過我一次,現在你再殺一次。只要你高興,我絕不還手。”
我有點嚇傻了,知道他說的以前是在靖南那一次,可是我只覺得好笑。
我們之間,以那樣不堪的一切開始,如今也要以這樣的不堪結束。
看我不動,駱安歌問:“你是捨不得,還是無從下手?”
我一隻手被他握着,另一隻手還要抱着孩子,真是極度不方便,再說我還真的下不去手。
我甩開他:“駱安歌,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他好像鬆口氣,把刀子放在櫃子上,就要來抱孩子。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突然發瘋一般嘶吼着:“你滾出去,你別碰我的孩子,你這個劊子手。”
可是他一把扭住我的手,鉗制住我不讓我動。
其實就算他不這麼做我也動不了,傷口疼得厲害,頭也疼得厲害,我連挪動一下都覺得渾身快要撕裂了。
駱安歌很容易就把駱齊光抱起來,他還要來抱駱琉璃,我哭喊着用被子把孩子包起來,不許他碰。
這麼一折騰,孩子自然是醒過來,而且哇哇大哭。
孩子一哭我就慌亂起來,我掙扎着哄着孩子,突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
駱安歌先把駱齊光哄乖,說也奇怪,他抱着孩子在屋子裡走了幾步,輕輕拍了幾下,孩子竟然沒哭了,而且很快又睡着了。
而我懷裡的駱琉璃,還一直哇哇大哭。
駱安歌把駱齊光放在嬰兒車裡,對我伸出手:“給我吧,我有辦法。”
我遲疑着,也就是三兩秒的時間,他已經把孩子接了過去,抱起來走了兩步:“琉璃乖,爸爸抱。爸爸在呢,爸爸陪着琉璃和哥哥。媽媽也在呢,你看,媽媽也陪着我們呢。”
他抱着孩子面向我,孩子睜着大大的眼睛看我兩眼,又緊閉着開始哭。
我忘記了剛纔我們還劍拔弩張你死我活的,問:“是不是餓了?”
駱安歌搖頭:“剛纔吃過奶粉了,估計是被我們嚇壞了。”
我不置可否,躺下去,聲音弱弱的:“駱安歌,我突然想通了。我不跟你搶孩子,兩個都給你,我什麼都不要,只求你放我走。”
他頓住腳步,看向我的眼神裡有不敢置信:“勿憂,你真要這麼絕情嗎?”
我點點頭:“隨你怎麼說吧,我累了。你賭對了,我捨不得殺你,但是我也沒辦法繼續跟你在一起。你要是不想看我死,就放我走。”
他很快恢復如常,輕輕拍着孩子的背,也不再看我了,只是問我:“要是我說不放呢?”
我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所以我早就把說辭想好了:“那也沒關係,駱安歌。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咱們走着瞧。”
他喊了一聲阿穆,很快阿穆就帶着阿雲進來,駱安歌把孩子遞給他們:“把小少爺和小小姐帶出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我突然坐起來,大喊:“駱安歌,你不許把孩子送走。”
阿穆肯定不會聽我的,他和阿雲很快就把孩子抱走了,我作勢要下牀,可是駱安歌摁着我,我喊破了喉嚨,一點作用也沒有。
他的脣輾轉到我耳邊:“勿憂,我知道湯川秀告訴你了,芒康還活着是不是?我知道你離開我就是要去找芒康是不是?勿憂,你休想離開我,你休想去別的男人身邊。你要是不聽話。就眼睜睜看着你哥哥死無葬身之地。”
我這才突然想起來,自從那天那一個電話之後,我一直沒見過湯川秀,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不敢置信看着面前這個男人:“你把他怎麼了?”
他冷笑兩聲:“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勿憂,除了你和孩子,我不介意人擋殺人佛擋殺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