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亦揚一聽,笑得暢快無比,可一幸卻是不敢動了,也不再要求着他講美國的事情。雖然他剛剛的話很像玩笑話,可是他捱得自己那麼近,近到可以清晰的聽見他的呼吸聲,一幸只好拿起遙控器,胡亂換了幾個臺,藉機掩飾自己的慌張尷尬。
他當然只是嚇嚇她,她縮在沙發的一端,緊緊盯着前方的屏幕,耳際幾縷髮絲垂了下來,他透過下垂的髮絲,隱約可見她微微上卷的睫毛,某種情緒開始從心底蔓延。
到了九點,他答應了送她回家的時間,可一幸已經睡着了,倚在沙發扶手上,臉微側着。
許亦揚俯下身,靜靜地看着她,最後彎下腰,將她抱了起來,進了房間。
他抱着她,她沉沉入睡的臉頰洇出些許紅暈,柔順的躺在他懷裡,他的心裡滋生出太多情緒,失而復得的幸運,只此一生的幸福,亦或此時此刻的永恆……。
可是他卻有事瞞着她,方纔她還問自己是不是在美國偷交了女朋友。
他在美國5年,沒有女朋友,可是遇到了葉涵,也許在外人看來,葉涵算是他的女朋友,可他和葉涵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他們這種類似知己的關係,並不是所謂的男歡女愛,他們只是惺惺相惜,至少在他看來,便是如此。
葉涵幫過他,他不能忘,那時的他,還有葉涵,都在感情的漩渦裡掙扎,後來出了那樣的事情,再加上之後又得知他的媽媽和葉涵媽媽是同學,所以家裡便讓他和葉涵訂婚,儘管只是口頭上的。
其實他和葉涵都沒有放在心上過,他回國後,和葉涵的聯繫也不緊密,葉涵之於他,只是個曾救過他的好朋友,是個救命恩人。
所以他和葉涵的事情,他一直都認爲無關緊要,也沒有告訴過一幸,因爲怕她擔心,怕她害怕,更怕她會胡思亂想。可是,他一定會告訴她,告訴他自己在美國的事情,告訴他有個葉涵存在。
他一直以爲,當初他那樣一走,再回來,也許這一輩子他也不會有機會,他想她一定會恨他,或者當他回來的時候,她早已結婚生子。他回國那天,他幾乎以爲她已經和子衍在一起,那麼從此以後,他便真的沒有機會,只能杳杳望着她。
起初的時候,她在公司總是避着他,說話的時候從來不會看向他,甚至騙他,說自己已有男朋友。他旁觀一切,只能苦笑,應了那句老話,自作孽不可活。她那樣躲他,他連一點彌補的間隙也找不出,只有日日焦灼地看她離去的背影,暗自掙扎。
那日去見外婆,無意中知道她竟是外婆好朋友的孫女,約好了次日一同爬山。所以第二日,他扔了手頭的工作開車前往,只是想看看她,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好。
那回她感冒,他握着她纖細的手腕,看着她蒼白的面容,聽她哭喊出聲,那一刻,他寧願她狠狠扇他一巴掌,也好過眼睜睜看她如此痛苦如此傷。
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還可不可以重新和她在一起,她是否還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像今天這般抱着她,看她恬靜的容顏,他甚至惶恐會不會是黃粱一夢,待他醒來,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還是一個人,原來身邊還是沒有她。
葉涵的事情,他一定會找時間告訴她,雖然他和葉涵都沒在意過兩家口頭上的約定,但是無論如何,基於禮貌,基於朋友間的關係,他會和葉涵好好談一談。
他將她放在牀上,蓋上被子,熄了燈,然後轉身去了隔壁的房間。
一幸抓着被子,眼睛尚未適應,一時間之只能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好半天才想起這是哪裡。她昨晚竟然睡着了,許亦揚昨晚竟然沒有送她回家去。
她一個激靈,匆匆穿了外套,從房間跑了出去,沒有看見他的身影,她沿着客廳走,才發現他在廚房,似乎是在煮粥。他聽見聲響,一回頭,對上她朦朧的眼神,笑意盎然:“醒了。”
“唔。”一幸也不知道說什麼,在那裡站了好久,直到許亦揚將粥煮好,她纔去衛生間洗漱。
喝粥的時候,一幸終於支支吾吾地問了一句:“昨晚我睡了牀,那你睡在哪裡?”
他怔然了一下:“你旁邊。”其實他的意思是你旁邊的房間,哪曉得一幸聽糊塗了,一聽他說你旁邊,嚇得幾乎沒從椅子上掉下去。
他注意到她不自然的臉色,大致猜到她肯定是誤會了,閒閒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一幸故作放鬆:“哦,沒事,沒事。”
一直到坐上他的車,許亦揚才告訴一幸:“其實我昨晚睡在你隔壁的房間。”一幸知道自己早上那會兒慌慌張張的神態早已被他猜透,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她的誤會和反常,怎麼會瞧不出來。
一幸呼出口氣,心裡暗想,他和許亦揚這樣,不想叫公司的人看到,不想引起過多流言,所以都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一幸總覺得他們這個樣子幾乎像在“偷情”。
其實有時候,她自己都不明白。許亦揚沒有回來的時候,她總是想着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可以再見他,他回來了,自己卻直覺地想躲開他。如今他們重新在一起了,沒有了以往的傷心,明明很開心,可她卻時常覺得怕,那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囤積在身體裡面,頗似失落的空洞,說不明,道不清。
離公司不遠,一幸便先下了車。許亦揚倒是沒說什麼,將一幸放下了車,輕輕一笑。
終於得了空,和許亦揚一起回了家裡。家裡只有奶奶一個人,因爲知道晚上許亦揚會來,所以做了好些菜。
許亦揚雖和林子衍是表兄弟,性格倒是大不相同。兩個人都是屬於眉清目秀的長相,一眼看去,均屬優秀青年,溫文爾雅,也許是因爲許亦揚年長了一歲,到底比林子衍多了一份穩重。
飯吃到一半,門鈴響了起來,這時候,也不知會是誰,一幸放了筷子去開門,門口赫然站着林子衍。穿了一件黑色的長外套,手裡還夾着半支菸,臉上還是那種痞痞的笑。
奶奶的聲音從裡間傳來,問是誰,一幸讓了讓:“哦,是子衍。”
他掐滅煙,從她身旁走過,進了屋子。
其實林子衍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來過一幸家裡,奶奶對他畢竟要比許亦揚熟悉,見他進來,笑着問他怎麼這麼久都不來。他答了幾句,看見許亦揚,笑道:“哥,你也在,我來見見老朋友。”說完看了一幸一眼,嚷嚷着連午飯也沒吃,這會兒都餓得不行。
一幸去廚房給他拿了碗筷才坐回自己的位置,她和許亦揚挨着坐,林子衍坐在他們對面,接過碗筷,也沒吭聲,一直埋頭吃飯。
他平常總是聚會,有時候是三三兩兩,有時候是一羣一羣,坐到一起總離不了喝酒,划拳,說樂子,無論吃飯喝酒,他都是斯斯文文的,即使是餓極了,也是慢條斯理,可是今天,卻吃得極快。
其實他們熟絡以後,林子衍便常常來一幸家裡,大多是傍晚的時候。一幸知道他很忙,商業人家,常常有數不完的應酬,出去應酬就免不了喝酒。
有時候,他會突然打電話給一幸,嚷嚷着自己喝多了,胃疼,打完電話過不了多久他便站在門外。
剛開始的時候,,一幸總會說他:“你好好的放着你那幾百平方的屋子不住,三天兩頭來我們小窩擠,你就不嫌棄。”他聽了,也不回答,當着奶奶的面直直地看她,看得一幸脊背發寒,看得一屋子的人暗自歡喜。
這幾乎都成規律了,每回他來,多半是蹭飯。連一運也不明白,他一個公子哥,家裡又那麼多錢,想吃什麼都有,卻偏偏喜歡來家裡蹭飯。問他的時候,他一臉苦惱,嘟囔地說外面的菜有多難吃,吃來吃去還是覺得家裡的菜好吃。家裡,家裡,他總這樣說,常常說得理所當然,似乎這也是他的家一樣。
最近一次他來,是許亦揚剛回來不久,碰巧那天家裡只有一幸一個人。一幸那天窩着一肚子火,公司另一個部門沒做好份內工作,竟將責任全推在一幸她們部門,一幸忙了一整天,回到家裡,累得渾身疼痛。
開了門,卻見他笑嘻嘻地倚着門框,見了一幸便說餓,一幸都沒怎麼想,“啪”的一聲關了門。轉身,回了房間,坐下又覺得心裡內疚,心裡有火,也不能隨處亂髮。在客廳坐了一會兒,掀開窗簾,他黑色的跑車還停在樓下。
最後出去開門,他果然沒走,倚在樓梯扶手上,斜着身子,左手點了一支菸,幾乎燃盡,只留一截淺灰色的菸頭搖搖欲墜,右手裡的打火機發出啪啪的聲音,聽見開門聲,擡起頭,朝一幸笑了一下。一幸內疚,見他那副樣子,心裡驀地軟了一下,繫着圍裙去給他做飯。
那次他還和她開玩笑,說是兩個人湊合着過日子算了,反正他們兩個人也不討厭對方,省得到時候麻煩。他平常玩笑慣了,這樣的話也不知聽過多少回,他講,一幸便只當是他發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