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偌大的客廳裡陪林奶奶坐着, 聽林奶奶講子衍小時候的事情,一聽才知道,原來林子衍小時候那樣子調皮, 把花瓶打碎了怕捱罵, 索性將那碎片渣子全倒進馬桶, 用水衝進了下水管道, 家裡問起的時候一本正經說不知道, 結果晚上家裡的管道便被堵住了,請了修理工來維修,竟掏出一大堆的瓷碎片。那會兒他見事情暴露, 以爲自己總逃不了一頓教訓,吃了飯一早便上了樓, 將那房間門緊緊鎖住, 他爸爸上樓敲門的時候, 他躲在門背後喊:“不可以使用暴力手段,除非和平共處, 否則我堅決抵抗。”半大點的孩子,那口氣硬的呀,他爸爸被他那番話逗得哭笑不得,最後也只是說了他幾句。
吳阿姨一直在廚房忙着準備晚餐,一幸邊聽邊笑, 原來林子衍從小便是那樣, 聽得多了, 才發覺自己雖然和林子衍認識三年多, 可他的事情, 她知道的卻是很少。
吳阿姨從廚房走了出來,向林奶奶道:“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其實這是一幸第一次來林家, 林子衍平常從來不和她說他父母的事情,她也以爲定是事業太過繁忙,所以一直沒有問過。這次隨他回來,也想着一定會見到,可現在都已經將近晚飯的時間了,也沒有見到他父母,心裡不免疑惑起來。
正想着,便見他從旋轉樓梯上走下來,那樓梯扶手是金屬質,鏤空花紋,他換了一身衣服,是一件淺咖色的毛衣,V字領,露出鎖骨來,站在樓梯頂上,從上往下看,眼神飄向她,笑着走下來。
一幸的臉上微微發燙,泛出些緋紅,見吳阿姨從廚房端菜出來,便也跟着進去幫忙。廚房裡正熬着一鍋魚湯,香味飄散,一幸走進去道:“吳阿姨,我來幫忙。”
那吳阿姨正切着蔥花,回頭道:“不用不用,你是客人,這裡我來就行了。”
魚湯沸騰起來,吳阿姨掀了鍋蓋,將其他的食材放了進去,一幸在一旁看着,吳阿姨又笑着說:“其實這個魚湯很容易學的,子衍從小愛吃魚,小時候常常追着我問,吳阿姨,今天吃魚嗎……吳阿姨,明天吃不吃?……吳阿姨,那什麼時候吃魚?……你別看他現在吃東西挑剔,小時候就是一隻小饞貓……”
一幸忍俊不禁,透過廚房玻璃門向外看去,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像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形。
她因爲心裡有疑問,便隨口問了一句:“吳阿姨,叔叔和阿姨不在家裡嗎?”
聞言的吳阿姨,背影僵了僵,將手裡的蔥花撒進魚湯,聲音低了低:“子衍沒和你說吧,子衍爸爸和媽媽已經去世了,子衍十歲那年。”
魚湯發出“咕嘟咕嘟”地聲音,整間廚房也只聽得見那沸騰起來的聲響,一幸站在廚房一角,只覺得身體裡有酸意,如同那沸騰的魚湯,咕嘟咕嘟冒上來,橫衝直撞,肆意流淌,壓抑得不知該怎麼辦。
吳阿姨將那魚湯倒進大瓷碗中,一幸才幡然,上前接了那魚湯:“吳阿姨,我端吧。”
端了魚湯走,仍是心緒交結,也沒仔細看眼前,踏過玻璃門,便撞上前面的人,手裡的魚湯受了震盪,潑出來大半碗,那方出鍋的熱湯,還冒着白煙,淋在一幸手上和來人的腰部。
擡頭看才知是林子衍,急急將手裡的碗擱在右側的流理臺上,右手背上火辣辣的,也沒察覺,拿了紙巾跑去林子衍身邊,他的毛衣被淋溼,貼在皮膚上,她也沒在意,慌張的道:“對不起,子衍,有沒有燙到。”邊說着邊將他腰部的毛衣一角向外拉了拉,用紙巾吸乾那湯水。
雖然是剛出鍋的魚湯,可到底不是開水,又隔了一層毛衣,潑到了也只是覺得有些燙。一幸那會兒也是沒有細想,剛得知林子衍父母的事情,腦海裡還是一片混亂,只以爲是把林子衍給燙着了。
兩個人都站在廚房門口,一幸低着頭,手裡捲了紙巾,仔細替他清理,吳阿姨在後頭看着,禁不住笑起來,一幸聽見笑聲,略略擡頭,直望進他眼底裡去。那毛衣上只留下點溼跡,她縮回手,被他一把握住了,接過她手裡的紙巾,替她拭乾淨手背:“怎麼走路也不專心。”
她回頭見那隻剩了一半的魚湯,都有些不好意思:“吳阿姨,魚湯都被我潑掉了……”
“沒關係,鍋裡還有,不夠的話以後再煮,沒燙着就行了。”
林子衍也接着道:“走了,吃飯去了。”便拉着她走出廚房。
吃完了飯,又陪着林奶奶聊了一會兒,冬季夜色降得快,□□點,早已是漆黑一片。坐了一會兒,一幸便準備回去,於是起身和林奶奶道:“奶奶,我回去了。”
一幸難得過來一趟,林奶奶見外面已經黑透,便道:“這麼晚了,外面那麼黑,要不今天不走了,就住在這裡,好不好?”
一幸面有難色:“不了,林奶奶,我明天要上班,我還是回去了。”
“哦,那好,那你先坐會兒,待會兒讓子衍送你,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說完向吳阿姨說道:“去樓上喊子衍下來,送一幸回家。”
吳阿姨上了樓去,隔了幾分鐘纔下來:“一幸,你再坐會兒,子衍還有些事情,你稍稍等他一會兒。”
一幸只得又坐了一會兒,期間吳阿姨又上樓三次,每次下來無一例外都是相同的說法。一幸看了看時間,索性站了起來:“奶奶,子衍忙,那我一個人回去就行了,不用送我。”
兩個老人哪裡同意,一再堅持再等一會兒。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長的“一會兒”,都已經等了大半個小時了,偏偏這裡還有兩個人極具耐心地陪着一幸一起等着這不知算是第幾次的“一會兒”。
將近十點,才見他慢慢悠悠從樓上下來,見了客廳裡等着的一幸,問:“現在幾點了?”
是吳阿姨答得話:“十點左右。”
他“哦”了一聲,又想了想:“這麼晚了。”又看向一幸,“那就別回去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林奶奶也是故意的,吳阿姨也是故意的,總而言之,這裡站着的三個林家的人都是故意的。
說什麼家裡的飯菜不好吃,她怎麼覺得吳阿姨的手藝好的可以媲美大廚,說什麼十點太晚,以前他出去玩的時候,一點兩點都說還早。
一幸看着面不改色的林子衍,絞盡腦汁。
“我明天要上班,不方便。”
“我送你。”林子衍道。
“家裡會擔心。”
“我來打電話。”林奶奶道。
“……我會睡過頭。”
“我來叫你。”吳阿姨道。
“……我認牀。”
“慢慢就習慣了。”林奶奶道。
“……我沒有睡衣……。”
“我們有。”兩個老人齊聲道。
一幸鬱結,她這樣算不算是掉入狼窟了,那三張臉,兩個飽含期待,一個春風得意,饒有意味地注視着她。
住就住吧,住一晚也沒什麼。再說明天還可以免費搭車,說起來她也不會吃虧。電話是林奶奶打得,具體內容她也不清楚。
林子衍帶她去樓上:“自己選一間。”
她不挑剔,還不一樣是睡覺,便進了挨着樓梯最近的那間客房。
她進浴室洗澡,出來的時候,林子衍正挨着房間門,懶洋洋看着她從浴室裡走出來,手指了指她的牀,是一套睡衣,黑色男式睡衣,她看了一眼那睡衣,明顯是他的:“那個,我穿嗎。”
他挑眉:“你不穿?”
穿,她怎麼不穿,可是方纔在客廳裡說有睡衣的明明不是林子衍,她等的老年人睡衣此刻到底在哪裡。
“我穿。”完全無力的回答。
“那早點睡。”林子衍說完便離開,神情也有些怪怪的。
是不是該怪自己烏鴉嘴,她明明不認牀的,可是今天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翻了一陣子,又覺得口渴得厲害,於是擰亮了牀頭的燈,穿着那套寬寬大大的睡衣下樓找水喝。
都將近半夜了,客廳裡漆黑,她因爲找不到燈鈕在哪裡,便在黑暗裡站了一會兒,待雙眼稍稍適應後,直接摸索着進了廚房。
接了一本溫水,才走出幾步,腳下突然竄出團黑咕隆咚的不明物體來,她驚得手一抖,杯子也落了下來,幸好腳底下是地毯,沒怎麼發出聲音。
蹲下去撿杯子纔看清楚那黑團便是那隻波斯貓,正匍匐在沙發腳下,貓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大半夜不睡覺幹什麼呢?”沙發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你,林子衍,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幹什麼呢?”又被嚇了一跳,差點兒成了夜半驚魂。
“我不是問你?”
“啊?”
“我說那隻貓呢。”
……
貓能回答你的話嗎,她納悶,那貓不都是白天睡覺晚上清醒嗎,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了,擺明了不想承認。
“我剛剛也不是問你。”她也問貓來着。
……
“那你喊我名字幹什麼?”
好吧,她投降,她閉嘴,她喝了水便乖乖上樓睡覺去。
重新去接了一杯水,回來的時候他又喊她:“你過來。”
她遲疑了一下,雖不知他想怎麼樣,還是坐到了沙發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