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了步, 竟到了公司,一樓還亮着燈,大廳裡只剩了保安, 她站了一會兒, 機械的走了進去。
沒有乘電梯, 慢慢的爬上去, 十二層, 她走得麻木,全身的力氣都似被抽光了,手機在包裡震動, 她也沒有發覺。到了辦公室,整個樓層都是黑的, 她喘着氣, 眼淚落了下來, 一顆接着一顆,呼吸也沉重起來, 全身都在發軟,扶着牆壁才能勉強站起來。
辦公室的門鎖住了,她進不去,一個人站在黝黑的走廊裡,壓抑着抽泣聲。
有腳步聲傳來, 她的眼淚還殘留在臉頰上, 被突來的聲音驚得擡起頭來, 沒有光亮, 她看不清楚是誰, 直覺便是離開,轉身的時候聽見許亦揚的聲音, 即在她的身後:“怎麼了?”
她停了停腳步,揹着他搖頭,止了哭意:“沒有,我忘記東西了?”
他不信,猶豫了幾秒,轉過她的身子,適應了黑暗,她眼角的淚跡清晰可見:“爲什麼哭?”
她只是搖頭,不想說,也不能和他說,才走了十二層樓,氣息依舊不穩,細細的喘着氣,抓緊了手裡的包。
他手裡沒有紙巾,想替她擦去眼淚,她的眼淚從他眼裡一直落到心裡,灼灼一片。即使分了手,他也希望她幸福,如今看她落淚,心裡百般糾結。
伸了手,卻不料她退了一步,驚惶的望着他,眼淚簌簌的掉。
他眼裡一片晦暗,握了拳,上前幾步,遲疑卻又堅定的將她摟入懷裡,哪怕一秒也好。
一幸她僵住了身子,沒有料到許亦揚的舉動,卻幾乎是即刻便推開他,神色複雜的退開一步。
林子衍站在十二樓的入口,隱在暗處,冷冷的看着前方。
打完電話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吳阿姨便問他,訂婚的細節和一幸說了沒有。他納悶的搖頭,才知她方纔來過。問了吳阿姨她在哪裡,卻知她已經離開。吳阿姨說來時和她說了他在書房,隔了一會兒便見她下樓要離開,神色有些急迫,問了原因,說是公司要加班。
他站在客廳裡,遽然想起剛纔在電話裡說出的一句話,書房的門是虛掩的,她在門外,不知聽到沒有。
他驚惶起來,怕她誤會,並非她想的那樣,方纔接的電話是那日遇上的小女孩所打,電話裡童言無忌,軟軟的和他說,“哥哥,我愛你”,他心情不錯,哈哈笑了起來,想了想,也回了一句,“我也愛你”。
他不知她是否聽到,最容易誤會的事情也莫過於此,她的性格他也知道,永遠只會躲。雖聽吳阿姨說是因爲公司加班才離開,可還是不放心,何況今天是週末,臨近傍晚了,怎麼可能會加班,這樣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只怕她是聽到了那句話一時慌亂胡亂找得藉口。
他連晚飯也沒有吃,拿了車鑰匙,說了一聲便開車去了“益陽”。
公司大廳只剩了保安,他知道她工作的樓層,乘了電梯,去了十二樓,來之前打了她家裡的電話,說是沒有回去,打她的電話,沒有人接,一直是忙音。他也不確定她到底有沒有聽到,到底會不會去公司,只是聽吳阿姨那樣說了,才直接開車來了“益陽”。
出了電梯,整層樓都浸在暗色裡。他停在原地,看不清樓層裡是否有人,卻聽到清晰的喘息聲,急促又帶了點迷亂,那樣熟悉的喘氣聲,他只聽過兩次,在他的公寓裡,那時候他抱着她親,她被親的喘不過氣來,掙開的時候便是那樣的聲音。
雙眼適應了黑暗,是兩個人影,一男一女,摟抱在一起,他的表哥懷裡,抱着他的她,兩個人揹着他站,看不到面部表情,只是親密的摟抱着。
是一分鐘還是兩分鐘,他的手觸上了牆壁上的燈扭,攥緊了拳頭抵在牆上,卻始終按不下那個燈扭,清晰分明的喘息聲涌入耳內,一聲一聲蓋過他的心跳。失落和疼痛裹挾着怒意,在身體內部遊走。他最怕的事情在眼前發生,好不容易築起的城牆瞬間坍圮,他總以爲將她禁錮在自己的城牆內,她便可以好好的和自己在一起,原來,到頭來還是自己一廂情願。心灰意冷的滋味太難受,他嘗過,在她和他哥在一起的時候,而這一次卻是前所未有,得到後又失去的疼痛,如同有人生生敲斷他的肋骨,斷了,他再也接不起來,只有忍着,等到哪天他終於忍不住了,便是死亡,連着心臟一起死亡。
他冷然,到底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眸底裡死寂沉沉,晦澀無邊。兩個人已經分開,他沒有按下開關,“啪”的一聲將打火機打開,一小團藍幽幽的微光在走廊亮起來。
她聽到有細小的聲音響了起來,隨即是微弱的光,在前方一閃一閃。
他的臉隱在寐處,不說話,冷冷的看着她,把玩着手裡的打火機,她的眼神尚未觸及到他,方纔的那句話搶先一步在她心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她的模樣足夠狼狽,因爲哭過,眼睛紅腫,走了那麼多的路,連頭髮也是亂的,面色蒼白看着不遠處的他,連呼吸她也覺得疼到極處。
許亦揚在一旁,顯然滯了一下,轉過身來,調整語氣:“子衍,不要誤會。”
他收了打火機,轉而將牆壁上的燈摁亮,光線一絲絲灑落下來,照亮了整個走廊,三個人的神色盡收眼底。
他笑了笑,看着他們,又將眼神掠向她,脣邊溢出一抹冷笑,那一貫優雅的面容聚滿了冷峻:“我知道了。”
他的眼裡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痛楚,胸膛隱隱起伏,向許亦揚道:“哥,我還有點事,麻煩你送一下她。”
指尖掐入掌心,刺痛感拉回她的意識,看着他轉身即走的背影,她連身子都在發抖。她知道他是誤會了,哪怕他不愛她,她也不想不明不白的叫他誤會。他坐了電梯下去,她跑着去按電梯的按鈕,下了樓,場地上空空如也,他的車早已不在,她支持不住,腿軟的要跌下來。
她一直那麼信他,可是他卻不信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做過什麼教人誤會的事情,即使她和許亦揚每天都見面,甚至去出差,她也謹守分寸。他說去哪裡,她便去哪裡,他說做什麼,她便做什麼,她不善表達,可是心裡總是放着他。當她一顆心漸漸裝滿他的時候,他一句話便將自己打入地獄,她甚至來不及接受,訂婚的事情,她一直以爲他是真的願意,如今才知道這是多麼可笑的謊言。
許亦揚上來扶她,她輕輕掙開了,她和他的事情,她不想多一個人穿插。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謝謝。”
許亦揚一直跟着她,走了好長一段路,她終於回過頭去和他說話:“我沒事,我一個人可以回去,你也回去吧。”
坐了出租車回家,樓道間的感應燈壞了,黑黢黢一片,她什麼也看不見,只憑着感覺一步一步往上走,咬緊了牙關,什麼都不去想,走到五樓,全身都是汗,靠着門才能站穩,胸腔裡堵着一團東西,四下裡亂撞,她疼得連呼吸都變得輕微起來。
一連好幾天,兩個人都沒有聯繫,這幾天,她總是失眠,睡不着,彎着身子蜷縮着,全身上下每一處地方都火辣辣的疼,疼得她都要弓起身體來。
白天要堅持着上班,晚上回來總是吃不下飯,奶奶夾了菜給她,她忍着吃了幾口全都吐了出來,從衛生間出來,臉色青白,洗了澡便把自己關在臥室內。
奶奶進來,探了探她的額頭,問她哪裡不舒服,她搖搖頭,不是身體不舒服,只是心太疼,疼得受不了。
牀頭擺了檯曆,用紅筆劃出的日期截止到五天前,紅色的,以前看來是喜氣洋洋,如今入眼,卻是觸目驚心,她連看也不敢看,還有十天,便是選好的訂婚日,十天,她在心裡默唸,不長不短,只是經歷了那些事情過後,哪怕還有一天,對她而言,恐怕也是遙遙無期。
那些事情她誰也沒有告訴,就算大家都知道了,又能改變什麼,不愛是事實,既然不愛,在一起又有何意義。
奶奶挨着她的耳朵和她說了一句話,她苦笑,搖搖頭,剛纔她吐的那麼厲害,奶奶有那樣的顧慮,她不是沒有想到過。
“小林好長時間沒有來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我看最近你們都不通電話。”奶奶拿了牀頭的檯曆看日期。
她怔了一會兒,他們沒有吵架,後果卻比吵架更厲害。
“什麼時候打個電話給小林,來家裡一趟,沒見過像你們那樣的,越臨近訂婚反而越不見面。”奶奶雖嗔怪她,卻是滿臉笑意。
“還有幾天便是訂婚的日子了,改天讓你爸媽向學校請個假,早些回來,雖說是訂婚,細節的事情也多,現在開始慢慢商量準備着,到時候也不怕來不及或是忘了什麼。”
她頭昏腦脹的坐着,什麼也沒有聽進去,直到奶奶拍了拍她,才拉回思緒,不知道怎麼說,掙扎了好久只能這樣說道:“奶奶,我們吵架了?”
“吵架了?”奶奶聽了倒也不疑惑,反而笑笑,“年輕人吵架是常事,兩個人互相讓着點就行了,是小林惹你生氣了,還是你惹小林生氣了?”
她又搖搖頭,奶奶笑了起來:“有什麼話要說出來,放在心裡,誰也不知道,你和小林都是不愛說的性子,不說怎麼能和好,一幸,聽奶奶的話,打個電話,好好說,明天一過,什麼不開心的事情都沒了。”
她不想讓奶奶擔心,只有點頭應允。只是他們之間如今的情況早已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解釋得清,她逃避了那麼多天,疼了那麼多天,最後仍舊需要面對,的確,不面對,怎麼能解決。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摁下他的號碼,撥了幾次都是已關機,打了電話去林宅,吳阿姨說不在,好幾天都沒有回來,又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她怕林奶奶擔心,便撒了謊說沒事。
猶豫了一會兒,打了電話給李黎,他和四哥感情好,也許四哥知道他在哪裡。李黎替她問了四哥,說是在東方。
她坐了出租車去“東方”,上了二樓,去了他們的老地方,站在紅褐色的門外,有些搖擺。身邊突然躥出個人來,帶了些酒氣,站定在她身旁,看了幾眼,問:“你找誰?”
一幸咬脣:“林子衍在不在?”
那人“哦”了一聲,發出幾聲模糊不清的笑:“你找他啊,他在,進來吧。”說完竟伸手攬住一幸的肩,一幸嚇得連連退後了幾步,看着那人的目光裡盡是驚悚。
那人推開了包廂的門,回頭衝她喊:“你進不進來?”
包廂裡吵吵鬧鬧,聲音很大,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喝酒聊天,男人粗粗的聲音和女孩子尖尖的笑聲此起彼伏混在一起,有人拿着麥克風唱的激情澎湃,音樂聲在包間裡顯得振聾發聵。
一幸走了進去,林子衍並不在外包間,方纔那人走了過來,遞了個眼神,說是在內間。
內包間的門沒有關嚴,她一推便開了一半,包間裡的光線雖有些暗淡,可她一眼便看見了他,夾在三五個人中間,坐在最裡端的沙發上,桌上擱了很多酒,他身旁坐着一個短髮大眼的女孩子,嘻嘻得和他說着什麼,惹來周圍一陣曖昧不明的低笑。而他點了煙,陷在沙發裡,看不清臉色。
她心裡一陣尖銳的痛,有人將她推了進去,喊:“林子衍,找你的。”
他擡頭,直直的看着她,眼裡閃過一絲光亮,掐了手裡的煙,走至她面前,臉色有些沉:“你來這裡幹什麼?”
她垂了頭,抑制着自己的情緒:“我們談一談。”
他將菸頭往身後一扔,語氣平淡:“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