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夜將央榮送回村寨後,我並沒有離開,我倆在昏黃的燈光下,坐在老喬屋內,一人手裡捏着一罐冰鎮啤酒,誰也不說話。
今天白天,我接到了一個消息,說是邦康讓東撣邦拿下了,還有人看見了包少爺的屍體,說是死於正面中彈。
也就是說從這一刻開始,佤邦,正是落下帷幕,緬北再也沒有了包家這個家族,捆在我身上的所有枷鎖全部解開……
而我,此刻也只剩下了勐能一座孤城。
“我開始有點相信命運了。”
那種感覺很神奇,我開始理解以前瞧不起的那些人了,開始覺着他們的迷信很可能是有一定道理的,否則我怎麼折騰了一溜十三招,最後依然只留下了勐能這一座城呢?
我衝着央榮舉起了酒。
央榮很隨意的和我碰了個杯,一大口就喝了下去。
他沒說話,很可能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我們倆就這麼看着外面的月色,又陷入了沉默。
“哎,你還記着當初你跟我說,你社恐的事麼?”
說完這句話,不光我笑了,央榮也笑了。
不過他是真不善言談,就這都沒說多跟我搭句話。
我忽然有一種感覺,感覺好像這小子從某個角度上看,有點像老喬。當然我說的不是氣質,是長相。
他轉過了頭,看着我張了張嘴,應該是想說點什麼,可最後還是把嘴閉上了,又看向了門外。
其實無論他想說什麼都不重要了,這一夜的寧靜,是我們拿命換的,暫且享受吧。
我有點坐累了,起身往屋裡走了幾步,直接仰在了老喬的牀上,躺下之後忽然覺着身下似乎有什麼東西,一伸手,順着褥子拿出了一個相框。
那是老喬最愛看的全家福。
可我怎麼瞧照片裡的孩子都和老喬不像,爲了印證自己的判斷,專門用手擋上了老喬看一會兒之後,再去看照片裡的孩子。
我知道那是老喬的兒子,甚至有點懷疑老喬是不是花了冤枉錢,讓人給騙了,其實並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後代,否則哪有親爺倆長的這麼涇渭分明的?這倆人就像是銀子和美金的區別,雖說都是錢,但絕對不一樣。
當我再次用手擋住了老喬,去看照片裡的孩子時,央榮喝光了易拉罐裡的啤酒,也走入了房間,在打開冰箱拿酒那一刻問了一句:“芳姨給發孩子照片了啊?”
他以爲這是芳姨生完孩子以後給我發的照片讓我打印出來裝進了相框,要不然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東西能放在相框裡,被如此珍藏。
我卻愣住了:“你不認識這個相框麼?”
央榮拿了兩罐啤酒,遞給我一個,我回了一句:“那個還沒喝完呢。”緊接着追問:“你真沒見過這個相框?”
央榮:“這我騙你幹嘛?”
我把張片衝向他,問道:“你仔細看看這個照片?”
央榮很認真的看了一眼:“這是哪兒啊,地方看着眼生……”
“這不是老喬麼?”央榮將我的手從相框中接了過去,讓我無法用手指繼續擋着老喬的時候,搖了搖頭:“照片裡怎麼了?”
我指着照片說道:“老喬告訴我,照片裡這個孩子是他兒子,是他花錢將自己那玩意兒保存好以後,送到國外找了個女人生的;”
“他還說,這個孩子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也怪可憐的。”
央榮聽着我的講述慢慢點了點頭,然後將照片很隨意的扔在了桌面上,扣開了手裡的易拉罐:“我也想要個孩子。”
“我懂。”
我將手放在了央榮的肩頭。 他的恐懼就像是當初的老喬,當初的我,認爲自己活在淤泥裡無所謂,可一旦有了孩子,就會開始嫌髒,怕孩子受到傷害。
“不是他媽跟你要!”
央榮表現的好像很膈應這種事,直接把我的手抖落了下來。
那把我笑的,像是總算找到了央榮的軟肋……隨後,他自己‘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罵道:“二逼。”
我好像看見一塊冰融化了,一個可以爲了我捨生忘死的哥們是如此親切:“哎呀我艹……”
“現在都敢罵我了啊?”
我沒生氣,但是一驚一乍的架式,和死黨之間要開始打鬧沒有任何區別。
我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雙手拽住央榮的衣襟剛要背口袋……
央榮捏着啤酒的手都不帶動的,就等我轉身那一秒,空着的手直接插進了我的褲腰帶縫隙裡,緊接着手背衝我,微微曲臂。
哎,我就沒見過這招,我要揹他口袋,他那手肘頂在我後背上的鐵棍子一樣,我只要彎腰就被頂的生疼,根本背不動!
我!
許銳鋒!
我他媽好歹在武校待過啊!我打過黑拳啊!
央榮呢?
都不多說一句話,微微一擡膝蓋,都不帶傷着我的,往褲襠關鍵部位和後屁股中間銜接處一墊,登時我就跟讓電門搐了一下差不多,立馬把身體拔直了,抓着人家衣襟的手自己就鬆開了。
央榮還說呢:“別鬧,一會兒我怕傷着你。”
我一下就想起來了布熱阿的描述,布熱阿說他都不是央榮的個兒,說阿大在央榮面前都得拘着……
我怎麼一放鬆下來,把這個茬忘了?
那給我疼的,人中都揪揪着,我估計當時我那德性就連牙花子都能露出來。
央榮還生氣了:“別裝,我都沒碰着你。”
哎……我就艹了!
服了,行麼?
我打不過就加入,閉嘴了行麼?
哎,央榮,我要再跟你伸一根手指頭,我是你孫子!
我縮着脖子端起啤酒喝了一口,這股涼意下來,身體纔算是徹底舒緩開,不吹牛逼,真疼。
等我好不容易坐穩當了,氣兒也喘勻了,回頭問道:“你說你挺正常一個人,怎麼老愛一個人待着?”
“以前我也不這樣。”
央榮都到這時候,後背也拔的筆直:“當初我們是一羣孩子,每天像一羣豬崽一樣,在訓練中被老喬一點點養大。”
“那時候我們所有人的感情都很好……”
“但隨着我們逐漸長成,開始在部隊當中擔任各種各樣的職務之後一切都變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露出了笑容,但我感受不到任何情感流動:“戰爭來了。”
“我得看着最親近的兄弟死在面前;”
“我得拎着頭一回上戰場只是閉眼睛狂喊,連動都不會動了的布熱阿;”
“我得在槍林彈雨裡,儘可能的讓他們和我一起活下來。”
央榮一邊說着話一邊點頭:“從那兒開始,我就徹底失去了認識任何一個人的興趣,後來,除非必要,我都懶得跟陌生人說話。”
央榮用手一指我:“所以啊,你儘量死我後頭……”
“算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