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欣喜來臨那一瞬間的遲疑,更沒有衝擊腦海的激盪,央榮在看見援軍那一秒,瞬間就恢復了自己勐能最高軍事指揮官的位置,宛如面對小三挑釁的正宮,擡手就扇出去一個大嘴巴子。
剛纔的疑惑、那種藏在心裡的不信任、在援軍沒來之前的痛苦,全消失了。
而當勐能的兩個團外加機械化部隊徹底將東撣邦部隊圍困在了周遭的兩座山上時,我終於見到了央榮。
他是走過來的,在戰場上炮火紛飛的背景下,揹着手,抿着嘴面帶笑容一步步走過來的。
我從他臉上只能看出一個詞兒,這個詞兒叫欣慰。
“老許。”
當時我彎着腰,兩隻手扶着膝蓋像狗一樣張大了嘴大口大口喘氣,作爲一個平時不怎麼運動的人,眼下我這兩條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就這麼扭頭看向了央榮。
他則站在我身側,很自然的說道:“下一步,我準備啊……先讓佤邦團和機械化部隊衝進邦康……”
“去你媽的。”
我張嘴就罵。
央榮忽然愣了一下:“啊?”
我一邊喘息着,一邊罵道:“我說,我去你媽的!”
央榮就跟讓我罵爽了似的,不好意思的用手撓了撓腦袋,笑了起來,很含蓄。
這一秒我看懂了,他覺着自己欠我的,在完全相信了我之後,覺着這麼幹是欠我的,所以任由我開口去罵,絕不還嘴的聽着。
我能感受到他體內的情感正在澎湃、激盪着,卻硬裝成沒事人似的說了句:“別鬧,說正事呢。”
那一瞬間,我好像徹底摸準了央榮的脈。
他就像是一個外表看起來非常一本正經的人,實際上一肚子峰迴路轉,你要把這東西掏出來擺在明面上,那他指定跟你激眼,還得義正言辭來那麼幾句,讓你覺着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你要巧妙的配合上了他的心思,來個小暗號什麼的,他的一本正經會在無人關注時立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隻有自己人才能看見的眼神,那種調皮後不好意思的眼神。
和老喬一個逼樣。
一模一樣!
我知道,我能贏下了央榮的心,是讓他的付出有了迴應,就像在勐冒所說的那樣,他會將命交給我,期待我兜底。此時此刻我的出現,算是迴應了這個承諾,讓央榮所揹負的一切都有了價值。
也就是說,央榮徹底明白了他在我心裡的位置,確定了腳下的那片地域上寫着‘兄弟’倆字,這才覺着當初的所有決定都是正確的……
可我更清楚,當我把央榮真真正正當成兄弟,寧願放棄邦康也要來救他的時候,內心承受着多大痛苦。
他真是老喬的兒子,和布熱阿也真的是兄弟,而我,也真的是個混蛋……
“謝謝。”
央榮向我說出了這句話:“謝謝你覺着我比邦康還要重要。”
“老許,我一直以爲你就是個爲了利益可以放棄一切的臭流氓,沒想到這一次你讓我覺着自慚形愧了。”
他看着我說道:“阿德在邦康給你佈置下了天羅地網,專門在北撣邦打開了快速通道好讓你直撲邦康,只要你去了,就會被活生生吞噬在那座城市裡……” “你說什麼!”
我徹底傻了,我以爲自己是最無恥的那個。
央榮扭過了頭,羞恥的壓低了下巴:“對不起。”
“我原本想的是,如果你不來,那就證明布熱阿郵寄出去的DNA檢驗報告已經有了結果,證明你想送我去死,好徹底消除所有隱患,那你的死活我自然也不用太在意了。”
“我錯了。”
“你出現的那一刻我知道我錯了……”
央榮低着頭:“我應該想到你這個從729活着出來的人,走到今天得有多惜命,那自然你要帶着機械化部隊在身邊纔敢來,所以你要去茫茫大山裡尋找它們這些鐵殼子能走的路,當然會晚一點。”
“你能原諒我麼?”
“原諒我這個從小就生長在爾虞我詐中,這輩子也不知道什麼叫‘兄弟情誼’的傻逼,辜負了你的信任麼?”他給我找好了所有理由!
我X你媽啊!
我快速眨動着眼睛,這不是生理行爲,是內心極度不安的掩飾,是情緒無法釋放的遮擋,是隻有有意識去做才能感覺到的行爲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我抉擇的不是央榮的生死,是他媽我自己的!
原來我之前看見的那座城市,根本就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是一朵吃人的食人花。
我只要踏錯一步,就一步,這一步邁了出去,連退回來的可能都沒有,悉心培養出來的勐能軍馬上就會全軍覆沒。
“你怎麼知道?”
央榮解釋道:“我逼着東撣邦這麼打的,他們只有這麼應對,纔會如同咱們在口岸吃下了虎賁團一樣,佔回一點便宜……”
我用手快速搓了一下臉,感覺混身上下都不過血了,手是涼的、臉也是涼,整個人都快涼了。
而央榮還在和我道歉:“老許,我和布熱阿商量過了,我們……不驗DNA了,我們不想在你的信任裡,懷疑來懷疑去了……從今天開始,我和布熱阿一樣,我也管你叫哥,你要幹什麼我們就跟着你幹什麼……”
這些都不是他想說的話。
他真正想說的話只有一句,他想有個家。
一個,我生來就有,卻從未珍惜過的地方。
他爲了這個地方可以低頭,可以不問任何緣由,因爲那兒,有他和布熱阿這一生都未曾體會過的溫暖……這溫暖,誰給都行。
我不敢看他。
一眼都不敢看,衝着眼前被圍的山頭說了一句:“去,把林閔賢給我掏出來,我答應過大佬彭,要給他湊一桌麻將。”
這就是我的回答。
央榮卻十分興奮的重重點了點頭,轉過身在一名綠皮兵手裡奪過了槍,衝着戰場走了過去,連腳步都開始愉悅了起來,他以爲,我原諒了他,實際上,我是不知道該祈求誰來原諒我自己。
嗵!
一聲早就在戰場上響起很頻繁的炮聲嚇了我一跳,我眼看着山體被炸出了一團火光後,好像在火光熄滅時,冒起的蒸騰雲朵裡,看見了一尊酷似倒立佛像的黑雲正在上升,我覺着,那應該是一種暗示。
只是,我沒想到林閔賢竟然也是這麼想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