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年年底的西安,也淪爲了兵城。
西安作爲北方的聯絡中轉樞紐,地位瞬間變的極其重要,太原淪陷,華北淪陷,爲保西安,十幾萬部隊聚集中條山黃河兩岸,西安附近也有相當多的衛戍部隊。
援華物資指揮部設立在城外一處隱蔽的村莊裡,匆匆設立的指揮部要人沒人,要錢沒錢。
指揮部的部長姓樑,是一個五十餘歲,戴着眼睛的先生,很乾瘦的身子。
樑處長正着力安排,西安方面調撥了一個團的兵力爲指揮部提供安保,駐紮在旁邊,甚至修建了工事。
兩輛軍卡在早上九點鐘的時候來到了援華物資指揮部。
這是一個工廠,一處被徵用的機器打包廠,進門是兩排長長的辦公平房,裡面有十來個廠房。
樑部長在門口迎接我們,身後有一干文員。
我與他握手,他的手太瘦了,就像一堆骨頭。
“歡迎歡迎,久盼諸位,快,裡面請,小王,安排一下戰士們。”
我和神仙跟着樑部長進了屋,板頭在外面指揮部隊。
一進屋,我特麼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方藍。
我與他打過一個照面,那是在太原的時候,雖然很模糊,但是我記着他的名字啊。
方藍身旁有六個穿着中山裝的年輕人,腰裡的手槍並沒有掩蓋。
樑部長說“來來來,介紹一下軍統局西北站的站長方藍,這是晉軍少校團長武忠。”
咔。神仙手機拎着***,直接就拉起了槍膛。
“都特麼別動。”
我對着門外喊“來人。”
刷刷刷,我的兵立刻涌進來十幾個,一看架勢不對,槍口全對向了軍統的人。
樑部長急的大喊“這是做什麼,武忠,有什麼事情好好說,別動槍,千萬別動槍,都是同志,都是戰友,有什麼事情好好說。”
我冷冷的問他,那個時候我手裡有兵啊,都是從戰場上陪我出生入死過的兄弟,所以我完全對方藍沒有恐懼,即使這裡是西安,不是我們的地面。
我問他“太原的事情,有你一個吧?”
方藍點頭,他也承認的很痛快“有我一個。”
我哼了一聲“方藍,我能幹死你,還能走的了,你信嗎?”
方藍點點頭,臉上沒有變化,“我信。”
樑部長抱住了我“消消氣,消消氣,不要衝動,有什麼事情慢慢談,兄弟們啊,不要在這裡動槍,我這裡不是戰場。”
我沒有理樑部長,我走上前去,和方藍對視。
“你來這裡,做什麼?”
方藍說“和你們一起去西北,開闢情報線。”
樑部長道“對,你們本是要並肩戰鬥的朋友,千萬不要動手,國難當前,我輩應當精誠團結。”
我回頭,對樑部長說“是他先動的手。”
我在想怎麼辦,如果我此刻強行抓了方藍,乘車逃跑,我相信西安軍方不會派兵殺我們的,沒這個必要,更何況我們是晉軍,我們的老大是閻錫山,我們真不怕軍統,軍統現在啥也不是。
但是,我一旦抓了方藍,這次運送物資的事情也就泡湯了,鄭屠夫非得親手掐死我。
這是重要的軍事任務,不是開玩笑的,違反軍令倒是小事,到我那天殺的團長那裡我是真交代不了。
我想看看其他人的意思,但是神仙他們根本不理我,由着我做主。
我問樑部長“部長,你這裡有電臺吧?”
“有,有,剛運來一部。”
我對着通訊兵喊“去,問問鄭屠夫,二十車裝備換方藍,換不換。”
方藍其實真的怕了,他心裡真沒底,因爲他聽別人嘴裡說我,是個鐵血殺伐,完全不要命的瘋子。
而我們,本來要護送大約二十車的裝備回去,我的這句話,也真把方藍嚇住了。
士兵去找電臺了。
二十車裝備換一個人值不值?我不知道,可方藍不是一般人,他在晉軍高層打入了一個高級特務,還參與了刺殺閻主席的活動,這都是重罪啊。
方藍一直都表現的很平靜,甚至都沒有多說話,他其實是不想刺激我。
他終究只是情報人員,對上我們這一羣殺人不眨眼的兵棍,他能不怕嗎?
我問樑部長,“這次任務,到底是怎麼安排的?”
樑部長推了推眼鏡“這是高層的安排,讓你們負責運輸安全,軍統局隨行,還有一部分技術人員和你們一起走,安排了五輛卡車,到了迪化,那裡有蘇聯提供的一切工具,回來的時候就乘坐蘇聯提供的軍車,我們出人,蘇聯出裝備。”
我點點頭,對他說“樑部長,這件事你可以上報西安**,我負這個責,如果因爲這個事情取消我們的任務,我無話可說。”
樑部長當然不想把事情鬧大,他只是普通的**職員,雖與高層多有往來,但不是混政治的人。
“哎,這有什麼事情,是說不開的?不要鬧,都是一家人,軍統和軍隊那都是一家人。”
場面僵持了很長一會兒,門外許多職員圍觀,這是**單位,這麼鬧的確有點不合適。
通訊兵終於跑了回來。
“報告團座,後勤部部長電報。”
“念。”
“是!”通訊兵大喊一聲“鄭部長回電,換你姥姥。”
頓時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明白,戰局到了這個地步,裝備比一切都重要。
我在原地轉了兩圈,所有人都望着我。
我此刻只能妥協。
有很多時候你不得不妥協,軍統的這張皮,是方藍的護身符。
我對方藍伸出手,皮笑肉不笑的說“誤會,認錯人了,十分抱歉,我必須對我的行爲道歉,對不住了,兄弟。”
方藍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與我握手。
“沒關係,黨國爲重,小誤會。”
我這裡還握着方藍的手,然後回頭問樑部長。
“樑部長,我們沒有保護軍統局的責任吧?”
我感覺到方藍的手抖了一下。
樑部長想了一下“都是戰友,當然要互相保護,互相關照。”
聽樑部長的這個語氣,他還是希望我們能配合,但是,真的可以嗎?
我對着方藍道“互相關照,互相關照。”
樑部長看着我們暫時化解危機,也是大鬆了一口氣“好,好,諸位既然都認識,就不多廢話了,車隊下午就出發,大家先去吃飯,飯都準備好了。”
我回頭,我的一干子士兵已經全跑了。
“餓死鬼投胎啊,能不能等等我。”我也追着我的士兵們出去。
方藍身邊的年輕人問“站長,咱們跟他們有仇啊?”
方藍點點頭“復興社和許多地方部隊都不對付,尤其是閻錫山和馬步芳,還有新疆的盛世才,不過馬步芳,盛世才都在大西北,對黨國影響很小,閻錫山,是黨國心患,但是閻錫山勢力龐大,我們儘量不要發生衝突,畢竟,咱們不是部隊。”
年輕人點頭“是,站長。”
樑部長臉色變的很不好看,走了過來“方站長,千萬不要搞衝突,千萬不要,蘇聯援華物資有多重要你當然比我更清楚,戴笠局長能讓你來,必然是看重你的,爲了大局,犧牲一下是必須的。”
方藍點頭“我明白。”
方藍從他的兄弟爲他死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殺閻錫山對他來講,遠遠沒有他的兄弟重要。
沒有兄弟,他什麼也不是。
我們在食堂吃飯,神仙和板頭在一塊兒交頭接耳,我湊過去,問“你們怎麼看?”
板頭先說“這貨跟你什麼過節?”
“丫在山西省**安排了一個高級特務,還參與了刺殺閻主席,特麼的在大街上製造了一次大爆炸,死了幾百人啊。”
板頭瞪大眼睛“這麼猛?我草,比我猛十倍啊。”
神仙想了一想,說“軍統局倒沒什麼,現在的問題是,咱們的任務要完成,還要能收拾一下他,先把情況跟陳沖說說,他纔是警察,這是他的事情。”
我點頭“行,那就看看陳沖怎麼說。”
板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問“軍統是不是很有錢?”
我怔了怔,“不清楚,軍統這種黨國心腹機構,應該不缺經費吧?”
我不知道方藍怎麼會坐到我旁邊,反正他來了,一個人,坐我旁邊就說。
“軍統局的經費很緊張,所有人員全是愛國青年,爲了三民主義和國家前途自願加入,工資是按士兵的工資發的,唯一的福利就是戰利品不上繳。不用看我,我沒錢,我們幾個身上的錢連五十塊都不夠,你要想要,不用搶,拿走就是。”
我陰着臉,很是討厭他。
但是板頭明顯有興趣“啥玩意兒?繳獲的物資不用上繳?”
方藍點頭“不錯,除了重要情報,戰利品不用上繳。”
板頭啪的拍了自己腦門一下“團長,我要進軍統。”
我一腳把板頭的凳子踢開“不想活了是吧?”
方藍輕聲說“但是軍統局外勤人員多以情報刺探爲主,很少有戰利品。”
板頭直接就罵“煞筆。”他湊了過來,隱晦的說,“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不能光幹活,不掙錢吧?”
我往後一躺,靠着桌子看這兩個人聊天。
板頭說“哎,軍統局裡有軍銜嗎?”
方藍點頭“高級職員是會授予軍銜的,軍統按制隸屬國防部。”
板頭問“那你是什麼軍銜啊?”
“中校。”
我眉頭一揚,這貨比我的軍銜還高啊。
板頭也驚的張大嘴巴“我草,中校。”板頭轉過頭問我“團座,日本人拿一箇中校能給多少錢?”
我想了想“一千塊總是能有的。”
板頭拍了拍方藍的肩膀“長官,中校啊,可一定小心點,這年月爲錢不要命的人太多了。”
方藍討了個沒趣,但臉上沒有任何變化,甚至對我點了一下頭,然後走開了。
神仙忽然說了句“這孩子,沒有多壞。”
我也望着方藍的背影,不知道該是怎麼弄,山西兵素來與國民黨不和。
但終究表面上我們是一個系統。
事情不能做的太難看。
從西安到迪化有三千多公里路,要走四五天,那個時候路況不好,卡車的速度也慢,日夜兼程也得四五天。
指揮部給配發了一部分大餅,然後讓路上找飯店吃。
給了一部電臺,一些修路用的鐵鍬,就沒了,什麼也沒了。
我忍不住跟樑部長抱怨“這要是二戰區後勤部,我能把五車全裝滿裝備。”
樑部長也無奈“武團長,將就些吧,西安局勢也不好,後勤早就什麼也沒有了,就這些鐵鍬,都是我自己掏的錢。”
我也沒辦法,問她“集合人吧,趕緊走了。”
五輛卡車,一共是兩百多人,有四十名卡車兵,一百名衛兵,也就是我們,還有十名軍事技術人員,然後,軍統局竟然也有一百人。
軍統局人員的組成很複雜,各種人都有,有男人,有女人,有許多看着非常普通的中年人,也有年紀大的,當然,也有十幾個維族,回族的。
顯然,軍統局已秘密培養了一批人。
這也是軍統局的勢力,第一次伸入西北,方藍身邊只有六個槍手,其餘都是不配槍的普通人。
樑部長把一個公文包交給了我。
“人員資料和任務都在裡面,接收裝備的證明和省**,中央**的公文,一應俱全,千萬保護好這個,這東西比命重要。”
比命重要的東西,應該交給誰。
“小貓兒。”我接過公文包,直接就扔了過去。“這玩意兒比命重要。”
小貓兒把公文包夾住“我草,我死了它都沒事兒。”
樑部長道“剩下的事情就由你安排了,記住,裝備最重要。”
我點頭,對着人員進行安排。
“第一輛車上四十個兵,上五個技術員,最後一輛車四十個兵,五個技術員,第二輛車上汽車兵和士兵,第三第四輛車軍統局的人,馬上上車,十分鐘以後出發。”
沒有人提出異議,我和小貓兒坐在第一輛車的副駕駛,車隊緩緩開出西安,向西北開去。
司機都是西安部隊上調過來的汽車兵,第一輛是個年紀挺大的老兵,技術相當好,叫鬍子。
“鬍子,這趟路走過沒有?”
鬍子打開窗戶,冬天的風吹的很冷,他點了根菸。
“長官,這條路,就沒有人走完過。”
我不解,問他“什麼意思?”
“以前這邊的車,到了蘭州就不走了,過蘭州,那就是馬步芳的地盤,只有回人敢在路上跑,那一段路土匪太多,搶劫太厲害,所以運貨只到蘭州,然後讓回人再往新疆運。”
我問他“軍車也敢劫?”
鬍子就搖頭“這個估計不敢,但是那邊是真亂啊,你去了就知道了,沒人走過那邊,只能先走了,不過**都溝通過甘肅青海了,這裡的**肯定是不會太爲難的。”
我心裡忽然覺的不輕鬆,我問他“這咱們特麼的是來探路的啊?”
鬍子笑“長官,你以爲呢?”
“我特麼以爲是讓出來度假的,敢情又是個爛活兒。”
鬍子忽然神秘的說“我可聽說了啊,你是衛立煌親自點的將。”
“啥?衛立煌?我不認識啊。”
鬍子故作高深的說道“消息保險是沒錯的,你不認識衛立煌,但是衛立煌點了你。”
我嘆氣“衛立煌是想幹啥?拿我們兄弟開路啊,這事兒整的。”
鬍子忽然又說“長官,你知道這些人裡,最重要的是誰不?”
“誰?”
“那十個技術員你知道吧?”
“知道啊。”
鬍子說“領頭兒的是個女的,那個女的可不簡單,那是南京過來的,聽說是什麼中央調查局的,專門負責這次援華物資的。”
中央調查局,軍事統計局,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這一個小小的車隊裡,實在是錯綜複雜,人員構成相當亂啊。
我問鬍子“那女的叫啥啊?”
“不知道,大家都叫她孫局長,看樣子,也就三十來歲,長的倒是挺好看,不知道成家了沒有。”
我打趣道“呦,你還有這心思?人家都局長了,那指定厲害。”
“那有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想又不要命。”
我問他“那你們汽車兵誰指揮?”
鬍子道“就是那個孫局長啊,別說我們,你們也得聽她的,這次任務,她是頭兒,她說怎麼幹,就得怎麼幹。”
小貓兒叫了一聲“我草,那可不行,打仗是要命的事兒,讓我們聽她指揮?怎麼可能,我們是晉軍,是協助,我草,不是下屬。”
我忽然間明白了。
“這個孫局長指揮你們,上頭應該就是怕她沒有作戰經驗,所以把我們這些她指揮不了兵調過來,這樣可以最大程度的保障安全,起碼,我們可以不聽她錯誤的命令,並且上峰也沒有告訴我要聽誰的,更沒有說我還有頭兒。所以,安全這方面,應該是由我單獨指揮的。”
鬍子抽着煙,“那倒也有可能。不過上頭說了,這一次,必須打通運輸線,我們這些人都是寫了遺書的。”
小貓兒就笑“哈哈,我跟你說,打仗的時候寫的遺書的都死了,就我們這些啥也不管的活下來了。”
我問鬍子“值嗎?寫了遺書闖西北,值嗎?”
鬍子呼哧呼哧的抽完了煙,把煙摁滅,“有啥值不值的,這年月,總得有個事情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