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徐山南站在山腳下仰望。
那是一座巍峨的青山,高約數千丈,冗亂茂密的葉片就像是一道綠幕劈天而下,隔絕了凡塵與隱世。
這地方離他遇見白苒幽的那片野菊園並不遠,原來她的家鄉就在這座山的後面。
可這荒郊野裡的真夠偏僻,東山本就是個落後的十八線小城市,這裡又處於城市的邊角,連一條公路都沒有。走在茂密的草叢中,感覺就像是進了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
“這邊有條小徑可以通上山。”白苒幽指着雜草後的小路說。
“小心一點。”徐山南拉着白苒幽的手走在前面,這裡怎麼也不像是有人煙的地方,可的確有一條小路通向山腰。
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人走過這條路,石階邊緣長滿了青苔,偶爾有幾株龍葵從石縫中掙扎着擠出,還有許多借着紅色果實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還真有座寺廟?
當看到寺廟的第一眼,徐山南微微一怔,可當他看見主持大師的時候,他就確定胖子是在騙他了。
眼前這位慈眉善目,手持禪杖的高僧居然隱隱浮現出了森嚴法相,就連他這種不信佛的人都覺得敬畏。哪像胖子口中所說長髮及腰猥瑣的賊和尚。
“阿彌陀佛,普智已經等候施主多時。”普智大師緩緩開口。
“大師已經料到我們會來?”徐山南微微挑眉,一般這麼說的人,不是神棍就是高人。但他縱橫商界多年,遇到的都是騙子,只是這和尚居然還有點帥……
“未卜先知就連佛祖也做不到,更何況是貧僧這種不學無術之人?”普智大師面帶微笑,“只是貧僧與這位小友有過一面之緣,沾上了一些因果罷了。”
“大師認識我的未婚妻?”徐山南上下打量着普智大師,這和尚倒有點意思,官方話術一套一套的。
“哎呀,徐哥哥真是笨死了!想要進出村子就只有通過寺廟這一條路。”白苒幽纖長的手指彈了下徐山南的腦袋。
“這麼說普智大師是曾經見過白叔了?”徐山南危險地眯起眼睛。
“自然是見過。”普智大師面不改色。
“他人呢?”徐山南厲聲喝問,幽幽的母親已經死了,父親不知所蹤,也許這個和尚知道些什麼線索。
“貧僧不知。”普智大師搖搖頭。
“臭和尚,我警告你,別以爲自己披着和尚的袈裟就當自己是得道高僧了。現在這年代可是法制社會,只要我一個電話就可以把你送進牢裡。”徐山南緊緊盯着普智的眼睛,沉聲問,“白叔是不是死了!”
“貧僧不知。”普智大師依舊搖搖頭。
“徐哥哥!”白苒幽輕輕拉拉徐山南的一角。
“無妨!”普智大師笑笑,“是個不錯的孩子。”
被看穿了啊……徐山南在心中微微一嘆,白叔那種人物,要是真的不想被人找到,那麼就沒人能找到他。只是他終年浪跡天涯,是否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呢?
“小友如今歸來,是爲了?”普智大師問。
“普智大師您不是已經猜到了嗎?”白苒幽燦然一笑,“我是來報恩的。”
徐山南沒有多留,這和尚滿嘴官腔,聊天很費勁,喝了兩杯龍井客套一下就帶着白苒幽下山了。
“報恩嗎……”普智大師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師兄爲什麼要把我關起來啊,是不是害怕我的美貌傾倒衆生?放心吧,我會收斂的!”柴房中傳來了若愚大師的聲音。
“閉嘴!在廢話今天斷了你的酒!把你關起來是不想讓你沾染凡塵因果,以你那點道行這樣下去遲早要玩完。”普智大師此刻已經完全沒有了一代大師的風範。
“因果究竟是什麼啊,我之前不就是見了個志同道合的小胖子,有那麼誇張麼?還非要關進柴房才能斬斷因果?”若愚大師咬了一口雞腿,咕咚咕咚喝完了酒,滿臉幽怨,“師兄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普智大師聞言臉色頓時一黑,不再理會,轉身走進大雄寶殿開始朗誦《法華經》。
自己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師弟啊。
不過師弟還小,自己一定可以將他引向正途。
村長家。
徐山南感覺有些古怪,這些人明明是白苒幽的鄉親們,可是看他們的眼神卻帶有一絲敵意。
縱橫商界多年,他對這種敵意再敏感不過了。
難道是因爲時間太久忘記了幽幽?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白苒幽清秀的臉龐神采盎然,“現在人們大多追求甚至迷信養生之道,這是一個機會!”
“我們村子四面環山,地處天然的森林氧吧。”
“山腰上普智主持的寺廟可以供虔誠地佛教徒參拜,香火鼎盛。山澗潺潺而流,匯成一股流至山崖,飛流直下落入深潭之中。原始森林中生物多樣化保存的極其完整,甚至勝過那些生物館。”
“首先將路打通,可以直接分山上山下兩條通道。上山路乃取經路,歷經‘九’極數方可見真佛。而山下隧道主打時光概念,將四季融入其中,進行人工養殖。”
“春臨櫻舞飄零,盛夏青藤爲幕,晚秋紅楓似火,凜冬梨花勝雪。四段長路,各有千秋。屆時結合燈光,塑造出一個完美的四季隧道。”
“隧道兩側可以開闢一些石屋,主打小清新主題風格的店鋪,以供遊人小憩時蓋章留影。”
“同時以新媒體和短視頻的形式宣傳,並加以裂變,從而達到引流的目的。”
“到時候村子富裕起來,就有錢上學了,再也不用待在村子中!”
“你是說你想將村子打造成一個農家樂爲主題的旅遊聖地?”村長看着IPAD中精美的ppt,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然而只是一閃而逝,誰也沒有注意到,“我考慮一下,你們先去客房休息吧,明天再答覆你。”
白苒幽微微一愣,木然地點點頭。
入夜,西邊客房中。
“徐哥哥,我是不是惹村長不開心了?”白苒幽委屈地看着他。
“可能是事關重大,他一個人做不了主。”徐山南表面安慰,心中卻在罵這個糟老頭子不知好歹。
徐山南很心疼幽幽,這本就是個賠本買賣。爲了保證原有的生態圈不被破壞,每天必定要限制遊客。
前期需要開山修路,建設主要的交通樞紐,還要打造景區特色景點……
一套完整的產業鏈前期投入至少要上千億,這還是算上扶持補貼政策。
在今後的幾十年中都未必能把本錢給收回來,銀行貸不了多少,資金鍊必然陷入緊張,一般的小公司這麼搞早就破產了,也就是白叔家底豐厚她才能這麼玩。
而村民們卻不同,他們完全可以憑藉先天優勢抓住這風口,輕而易舉地實現全村人民的財務自由。
這傻丫頭大學就是學的就是旅遊規劃專業,爲了報答村民們的養育之恩,可以算得上是掏空家底了啊。
今夜的月亮很圓,像是面鏡子。
徐山南緊緊地抱着正在熟睡的白苒幽,皎潔的月光落在她的側臉上,就像是蒙上一層青紗,他一邊數着她長長的睫毛,一邊在心裡暗罵這幫愚民。
居然敢讓幽幽受委屈,這事不能忍!
徐山南忽然睜大了眼睛,他緩緩鬆開手,輕輕地吻在白苒幽的額頭上,彷彿是蜻蜓點水。他慢慢地從木牀上翻下身,小心翼翼地將被角掖好,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房間。
他聽見了什麼聲音,東邊鬧出的動靜不小,甚至有火光閃動。
難道出事了?
徐山南穿越了整個村子,一路跟了過去。
村東戶,李家。
徐山南躲在常青松後,瞳孔微微收縮。
一張白布鋪在屍體之上,旁邊的老婦人掩面而泣。
“村長,難道您還要等嗎?”一位村民焦急地說,“倀鬼又回來了!”
“白苒幽回來了……她回來了……帶着不詳與倀鬼回來了……”另一位村民雙目無神地說。
“她是來報仇的!”
“報仇?報什麼仇?那個男人騙了聖女,一個人走了,拋妻棄女。別忘了聖女是自殺的,是我們將她撫養成人的!要報仇也是應該找那個男人!”有人冷笑。
“可是她還是回來了……”
“該死!既然走了爲什麼還要回來!而且還帶了另一個外鄉男人!”
“有其母必有其女!”
“殺死他們!不!燒死他們!”
“驅逐不祥!燒死他們!”
“燒死!”
夜,太安靜了,村民的話一字不落地傳到了徐山南的耳朵裡。
背脊的涼意已經全然麻木了,他此時只覺得渾身冰涼,就像是赤裸着身子困在雪窟中。
徐山南忽然明白了,他不懂村民口中的不詳和倀鬼究竟是什麼,但這些村民已經開始動手,而目標就是他和白苒幽。
對方要燒死他們!
徐山南此刻只覺得無比的冷靜,大腦就像是一臺計算機,瘋狂地推演和計算着。
他甚至沒有想要去救幽幽,因爲他此刻已經猜到,有人就埋伏在房間旁邊,那個人甚至是看着他離開的。
他們住在村西口,偏偏是村東口死人了,世間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他也沒有想要逃跑,因爲他清楚自己不可能跑掉。
於是他在後面跟着村民。
親眼看着白苒幽呼喊他名字時那慌亂的模樣,就像是一隻無辜的小鹿。
親眼看着村民們將她的舌頭割掉,鮮血順着刀刃流下,在聖潔的月光下閃着紅光。
親眼看着他們把她押到祭壇下,繩索粗暴地在她柔嫩的肌膚上壓出血痕。
親眼看着他們把她擡到火架上活活燒死,留下一攤骨灰。
她的眼瞳被火光映得發亮,她那是在找他。
可笑!真是可笑!
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她們母女二人都在尋找着自己深愛的男人。
可是直到死亡,那個她們深以信賴的男人終究還是沒有出現。
抱歉……他心說。
白叔真的是離開了嗎?
不,他不信。
他很聰明,所以他沒去救人。
他很理智,所以他沒有喊冤。
他很清醒,所以他瘋了。
清醒的瘋了。
所以他活下來了。
他必須活着。
因爲他還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