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牛谷裡的遺骸早已遷出。
所以只是簡單祭灑,以作憑弔。
“走吧。”
大軍復行。
……
此次出征最大的優勢就在於不用考慮人馬吃嚼的糧草輜重。
時至如今,所謂的系統已經被韓紹‘破解’的七七八八。
曾經覺得神奇的系統【包裹】,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好稀奇的。
無非是提前替他在內天地中拓展了一塊以供儲存物品的區域罷了。
而沒有了後勤的拖累,這支全騎軍的大軍自然來去如風。
十一月初四,便行進至去年那場大戰的遺蹟。
將散落的破碎骸骨掩埋,照例憑弔了一番陣歿的袍澤後,將士們明顯沉默了許多。
所有人心中都彷彿積蓄着一團火。
冷冽的寒風在此刻不但沒有澆滅這團火焰,反倒是風助火勢,讓這團火越燒越旺。
沸騰的血液,滾燙熾烈,赤紅了雙眼。
十一月初七。
大軍北行近千里,前方負責探路、引路的歸義奴兒終於快馬折返。
“主人!前方發現部族!”
韓紹點頭,向那奴兒投下一道讚許的目光。
而後沒有任何言語,手中遍佈密鱗的龍槍遙遙一指。
將士們需要發泄、需要釋放、需要功勳。
這積蓄了數十近百年的血仇,也到了該畫上一個完美句號的時候了。
隨着韓紹手中龍槍指出,身後大軍瞬間分出萬騎。
萬馬奔騰,再是被凍得堅硬的草地,也被踏得稀碎。
飛濺的凍土、有如悶雷一般震動的大地。
如此大的動靜,很快便引起了某個牧羊人的注意。
被風雪吹得皸裂的粗糙臉上,先是疑惑、而後愣神,最後終於化作了無盡的絕望驚恐。
望着那片出現在遠處緩坡上黑色絲線,有如織布機上織出的黑色布匹一般在自己眼前快速鋪開。
渾身僵硬的他,終於顫抖着嗓音,嘶吼出一句。
“雍……雍人來了!”
馬鞭重重地抽下。
座下的馬匹在吃痛之下,發力狂奔。
可馬上的人卻被遠處電射而至的一支鐵箭貫穿,整個人炸成了漫天血霧。
不遠處的另一個牧羊人下意識舔了舔嘴角沾染上的血沫。
鹹腥的味覺,刺激了大腦。
終於驚醒過來的他,再也顧不得心疼座下朝夕相伴的老夥計,馬鞭揮舞如風間,鮮血淋漓。
可無奈他的老夥計跟他一樣,都已經老了。
哪怕明知道這個時候跑慢了就是個死字,卻實在是跑不動了。
只奔行了幾步,馬蹄便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重重摔在草地凍土之上的牧羊人,回頭望了一眼馬首斷裂的老夥計,眼中閃過一抹悲痛。
知道自己已經跑不掉的他,索性拔出了腰間的彎刀。
竟是怒吼一聲向着那奔襲而來的黑色浪潮衝去。
這一刻的他無愧於身上揹負的蒼狼血脈,也無愧於一個勇士。
一杆鋒銳狹長的矛鋒穿透了他的顱骨,帶着他一路奔行。
直至前方部族的簡陋圍欄之前才被隨手甩飛,將那些倉促間聚攏起來的族中勇士砸得筋骨斷裂,哀嚎陣陣。
而這時,這個也算是傳承了不少年頭的大部族上空,終於傳來一聲冰冷到極點的酷烈輕哼。
“屠!”
……
韓紹高居烏騅馬背,藉着緩坡的高度,神色漠然地俯瞰着不遠處的一幕。
身披馬鎧的遼東戰馬,高速衝鋒之下,足以碾碎一切。
沉重的馬蹄踩踏的不止是敵人的血肉屍骸,還有他們這麼年不斷南下積攢的銳氣和筋骨。
當一座座氈房被衝破、踏平,無數倉惶的身影有如牛羊一般被驅趕着往遠處逃去。
只可惜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很快他們便絕望的看到遠處又是一片令人絕望的黑色,向他們傾瀉而下。
“願降!願降!”
幾名面容蒼老的老者,以六境的強大法力大吼出聲。
“別殺了!我族願降!願降啊!”
他們不敢對那些不斷屠戮他們子嗣、族人的黑甲屠夫出手。
只能在身形閃動後,將曾經高傲的頭顱垂落在韓紹面前,叩首不斷。
“君侯!君侯!”
“我族願降!願盡獻族中財貨、女子!以供君侯享用!”
“只求君侯給條活路!”
有腦子活絡的老傢伙,高聲呼喊道。
“君侯要蕩平草原、直搗龍城!我族……我族願爲先鋒!”
韓紹輕撫着座下烏騅那蓬鬆的龍鬃,卻是看也不看他們。
任由他們將身前的凍土,叩出了深坑。
半晌之後,忽然問道。
“你認得本侯?”
老傢伙們連忙道。
“如今君侯威名,響徹草原!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如何能不知?
可汗幾乎傾盡烏丸全族之力,南下攻雍。
結果不但可汗被斬殺,被他帶着南下的數十萬烏丸精銳,更是近乎全軍覆沒。
能活着回到草原的,十不足一。
如今這雍人冠軍侯之名,在草原上足以讓小兒止啼,勇士膽寒。
只是就在他們準備拍幾句馬屁的時候,卻聽韓紹幽幽道。
“既然你們知道本侯,想必肯定是知道本侯亡父是因何故去的吧?”
這話出口,還在不斷叩首的老傢伙們渾身一僵。
臉上的血色也在一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有句話叫最瞭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
去年韓紹那三百騎在草原鬧出的動靜如此之大,這些大部族又怎麼可能不去打探這位在草原掀起血海驚濤的人屠?
依舊沒有看他們的韓紹,輕笑道。
“想必你們草原也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話吧?”
“本侯爲報父仇而來,手段激烈一些,你們也能理解,對不對?”
說完這話,韓紹終於將目光望向下方這幾個老傢伙。
“本侯況且如此,本侯麾下這些兒郎自然也是如此。”
“所以啊,不要怪本侯,也不要怪本侯這些兒郎。”
“要怪就要怪……”
韓紹說到這裡,話音忽然一頓,神色玩味。
接受到韓紹目光與表情的幾個老傢伙,渾身一陣僵硬,而後顫抖。
片刻之後,終於有個老傢伙澀聲叩首道。
“我等罪人昔日犯下了滔天大罪,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故願意以死謝罪!”
“只求君侯能夠放過我等族人!”
這話說完,剩下幾個老傢伙一陣猶豫掙扎過後,齊齊叩首道。
“我等皆願以死謝罪!”
“只求君侯能夠放過我等族人!”
目光掃過這些老傢伙眼神中甘願犧牲的決然,韓紹哈哈一笑。
等笑過之後,卻是漠然搖頭。
“不夠。”
“刀也有罪。”
他們這些掌控一族權柄的老東西,算是持刀人。
肯定是有罪的。
但作爲被持握的刀,難道就沒有罪嗎?
有的。
聽懂了韓紹話裡意思的幾個老傢伙,本就慘白的臉色,越發霜白。
身具六境修爲的他們,站起身的那一刻,竟然踉踉蹌蹌有些站立不穩。
護衛在韓紹身後的一衆親衛見狀,霎時間刀出半截,卻被韓紹揮手止住。
幾個老傢伙見韓紹就這麼饒有興趣地望着他們,終究是慘然一笑。
“君侯信人,又身份尊貴,必然一諾千金。”
“就這麼說定了!”
說完,不給韓紹拒絕的機會,齊齊飛身而起。
……
葉赫部,本就是坐擁萬騎的強大部族。
經過年初那場殘酷吞併之後,越發膨脹壯大。
南下一戰開始前,巔峰時期的葉赫部甚至一度超過了四萬騎。
只可惜正所謂盛極而衰。
還沒等他們高興太久,轉眼便徹底打回了原形。
哦,不對!
若真能維持原樣倒好了。
南下一戰,可汗王令詔令各部,葉赫部幾乎精銳盡出。
如今族中還存有的力量,堪堪不過五千騎。
就這算上了那些死裡逃生返回族內的殘兵敗將。
剛剛被那些黑甲魔鬼一番突襲、屠戮,更是雪上加霜。
此刻,僅存的三千騎護着族中婦孺老弱,心中盡是絕望地被圍在一片枯寂的草場上。
只是隨後他們便意外地看到那些黑甲魔鬼突然停下了衝鋒的步伐。
冰冷猙獰的黑色面甲,依舊在滴血的長刀。
與之相較,他們這些仗着彎刀、戰馬呼嘯縱橫四方的蒼狼子孫,一如即將待宰的羔羊、牲畜。
有膽小的孩童哇地一聲哭出聲來,卻又被身邊婦人死死捂住嘴巴,只剩嗚咽。
可這只是少數,號稱蒼狼子孫的他們,秉持着勇士的驕傲。
哪怕是那些狼崽子也在用倔強不屈、仇恨不甘的眼神,怒視眼前那些彷彿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黑甲魔鬼。
忽然,他們中有人忍不住望着虛空驚呼道。
“快看!是族老們!是族老們來救我們了!”
望着那些凝空虛立的蒼老身影,葉赫不少族人喜極而泣。
在這些懵懂無知的族人看來,族老們是強大的。
只要有他們在,定能保護他們的安危,甚至殺光那些可惡的雍人!
可惜他們修爲太低、眼界太窄,不知道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還有天。
看不到這些雍人的可怕與恐怖。
同樣也看不到他們族老眼中的蒼涼與哀慼。
而意外與錯愕,就在他們正興高采烈之際發生了。
先是人羣中的老邁者神魂被直接抽離,屍體無力倒下。
他們都是曾經揮舞着彎刀,南下劫掠的勇士。
當他們帶回那些沾染着鮮血的財貨回到族內的時候,無數族人爲他們歡呼,贈予他們榮耀。
可現在卻是獲罪於天,取死有道。
“阿爸!”
“阿爺!”
陣陣驚恐的呼喊聲,引發了這些待宰羔羊的混亂。
可這只是開始。
一道巨大的掌印覆蓋之下,直接將那些手持彎刀護衛婦孺的勇士,生生抹殺。
終於反應過來的葉赫部族人神色震驚不解地望向了虛空。
望着那些個曾經被他們視作神明的族老。
“族老……”
“你們在做什麼啊!”
有族人仰頭望着虛空,目眥欲裂,怒吼道。
虛空中傳來的嘆息,無奈且冷酷。
“在救我族。”
草原上的生存之道,有時候就像這冬日裡野草結出的果實。
在面對寒冬絕境的時候,總是免不了要主動剝離自身果皮、果肉。
直到剩下了乾癟種子,低賤至泥土,等待下一個春天的到來。
殘酷嗎?
確實殘酷。
可是終究能保住一線生機,不是麼?
只是那些年輕的族人不懂這些,不懂族老們的苦心與痛苦。
望着不斷屠戮族人的族老們,他們眼中漸漸生出了厭惡、仇恨的目光。
所以他們也死了。
因爲這樣的眼神和情緒會害死他們,會害死他們這些族老苦心留下的種子。
而能夠活下來的種子,註定乾癟、註定怯懦、註定都是知道如何生存、懂得何爲敬畏的……卑鄙者。
“族老!別殺了!求求你們別殺了……”
“我葉赫部沒人了!沒人了啊!”
曾經的勇士跪地匍匐,泣聲哀求。
眼神的驚惶與恐懼,卻讓族老們十分滿意。
垂眼掃過已然屍橫遍野宛如人間煉獄的下方,幾個老傢伙盤算了一番數量,覺得差不多了,終於轉身望向遠處的緩坡之上。
等見到那道年輕的身影衝他們笑着點了點頭,這才長呼一口濁氣。
彼此對視一眼後,身形一閃便從虛空落下了身形。
緩步走近那些僅存的葉赫部族人,見那些曾經崇敬、膜拜自己的族人驚恐的向後退去。
幾個老傢伙努力平復了心情,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孩子,不用怕,你們活下來了。”
草原凜冬已至,能活就是最大的幸運。
說着,幾個老傢伙向幾個修爲、天賦還算不錯的後輩招了招手。
“來,近前來。”
或許是過往的積威太重,儘管那幾名後輩心中膽寒,卻還是依言走到他們面前。
“跪下。”
“說,我是罪民,身負罪孽,當爲君侯效死,以贖其罪。”
已經被嚇破膽子的幾人,腦子一片混沌,渾渾噩噩地向着緩坡的方向跪下。
聽完這一番涕淚橫流的複述之後,幾個老傢伙滿意點頭。
隨後六境大能的強大威壓宣泄而下,直接將所有活着的人鎮壓跪下。
“葉赫罪民,乞活!”
“求君侯恩准!”
緩坡之上,呵呵一笑。
“允。”
聽到這一聲‘允’字,幾個老傢伙這才如釋重負。
將剛剛招到近前的幾名後輩拉起,將一身法力不計損耗地灌輸在幾人身上後,瞬間形容枯槁的他們,拍拍幾個年輕後輩的肩膀。
“現在輪到我們幾個罪孽深重之輩了。”
說着,老傢伙們背對着幾個年輕後輩跪下。
“孩子,請斬我首!”
“去向君侯請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