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蒼穹之上,數道龍首垂落。
蒼髯龍鬃舞動間,盡顯其憤怒與殺意。
區區八境天人的人族後輩帶着一幫螻蟻草芥,欺上門接二連三來打祂們的臉。
這種羞辱與憋屈,祂們已經多少年沒有感受過了?
可垂目望着那道手持密鱗龍槍、一臉桀驁的身影,祂們終究還是遲疑了。
剛剛那陣氣運滾蕩的動靜不小。
祂們能感覺到此刻已經有不少目光垂落此處。
要是此刻悍然動手抹殺這個人族後輩,其產生的連鎖反應,就連祂們也無法估量、推衍。
所以面對韓紹張口便是‘開戰’的挑釁之言,其中一尊老龍頗爲憋悶地吐出一口冰寒龍息,緩和了語氣道。
“後輩,做事要留餘地。”
壞了祂們龍族籌謀多年的大計,算是祂們技不如人,也就算了。
斬殺祂們族中一尊頗有潛力的後輩,將之抽筋扒皮,祂們也忍了。
甚至就連對方打上門來,用近乎在祂們頭上屙屎屙尿的方式不斷尋釁,祂們也全當不知道。
只是祂們沒想到這人族後輩膽子和胃口竟然大到如此地步。
竟直接祭天封禪,一口將這萬里草原整個吞了下去!
從此以後,祂們與人族之間再無緩衝不說。
人族的勢力更是藉此一舉推進到了祂們的家門口。
這讓祂們如何還能再繼續忍讓下去!
老龍聲音宛如雷鳴,語氣卻是徐徐。
“你我兩族承平久遠,不要壞了彼此的和氣。”
“不如毀了這祭壇,就此退去,如何?”
祭天封禪只是‘宣告’。
在沒有徹底將這萬里草原消化前,問題還不算太大。
只要毀了這祭壇,便還有挽回的機會。
至於說對方會因此遭受的龐大氣運反噬——
“你放心,我北海真龍一族底蘊深厚,定然能夠保住你的性命,並給予你足夠多的補償。”
“龍宮珍寶可任你取上三件。”
“除此之外,我等還可助你在百年內得窺太乙之境。”
老龍自問自己已經足夠給這人族後輩面子,開出的價碼也是誠意十足。
特別是最後一句承諾。
祂們更是不相信這世上有修士能夠拒絕。
九境太乙!
在如今這個天道不顯、三界絕通的時代,便是人間絕巔!
只要不作死,足以縱享八千載世間繁華。
可聽聞這話的韓紹卻是笑了。
“如何?不如何!”
“這食下去的東西,再吐出來,本侯可沒有這個習慣。”
拒絕了!
他竟然拒絕了!
虛空垂落的數顆龍首本就強行壓制的怒意,宣泄而出。
“後輩!休要不識好歹!”
“不錯!我等念在你天資卓越,來日當有機會得窺大道,才與你好話言說!”
“莫不是真當我北海真龍一族怕了你?”
韓紹哈哈一笑。
“明人面前,又何必遮掩?”
“若不是怕了本侯,爾等又怎麼會與本侯好話言說?”
打臉,明晃晃的打臉。
此刻的韓紹囂張跋扈,可謂將一個少年得志、目中無人的狂徒演繹得淋漓盡致。
可偏偏他話卻有幾分道理。
世人皆知龍族極重顏面,這北海龍族更是天性狂傲。
如果不是真的心懷忌憚,怎麼可能被人欺辱上門還百般忍讓?
怕是早就揮手打殺了事!
又哪會一個後輩天人廢話這麼多!
聽到韓紹一言戳破這一切,虛空垂落的幾顆龍首神色微微一滯,眼中憤怒之色越發濃郁。
再感知到虛空中傳來的隱隱嗤笑聲,這一刻就算祂們再是忌憚韓紹的背景,也不得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
否則的話,祂們北海真龍一族又有何臉面立足於這世間!
“放肆!區區後輩行事如此肆無忌憚!”
“我等今日非要替你家長輩教訓你一番!”
話說得雖狠,可餘地卻是留得十足。
見沒人跳出來說出那句‘我家後輩還輪不到他人代爲教訓’,幾頭老龍終於放下心來。
其中一頭老龍的巨大龍爪從雲層探出。
九境太乙,演化道之本源。
看似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抓,卻彷彿撕天拿日。
韓紹見狀,面上沒有絲毫懼意,反倒大笑出聲。
“且慢!”
聽到韓紹這聲大喝,老龍以爲韓紹終究是怕了。
可沒想到,韓紹卻是道。
“既然終究是要做過一場,不如咱們賭上一賭如何?”
龍爪虛空頓住,老龍冷哼。
“賭什麼?”
“便賭腳下這萬里草原!”
“本侯以天人修爲與你戰上一場!”
“若本侯輸,命拿去。”
“可若是本侯贏了,本侯腳下這萬里草原,便歸於我大雍人族!”
“從此大地、海疆涇渭分明!爾等不可逾越一步!”
韓紹笑聲一收,手中密鱗龍槍劃過虛空。
“如何?敢不敢與本侯賭上這一場?”
以自身性命和這萬里草原作賭。
這等豪氣和手筆不禁讓不少虛空垂落的目光,心中感慨、驚歎。
可在這感慨、驚歎之餘,另一些存在卻是爲之嘆息。
“好一個忠勇的年輕後輩!”
天人之境邀賭立於人間絕巔的九境太乙。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這位大雍冠軍侯是想用自身性命,來爲大雍、爲神都那位帝君續命!
事實上如今的大雍,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南方那一場席捲延綿八州的浩劫,不但一舉戳破了大雍的表面太平,露出了虛弱頹喪的本相,更引得大雍氣運大損!
而這幽北萬里草原雖然貧瘠苦寒,蘊含的氣運也是散亂不堪。
但這份氣運一旦徹底融入大雍,卻彷彿一汪活水注入,足以攪動這死氣沉沉的局面,讓其重新煥發出幾分生機。
意識到這一點,自以爲看透了一切的那些存在,投向韓紹的目光不禁帶上了幾分複雜。
明明前些日子的他們還對韓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後輩,充滿了不滿。
可此刻卻是忍不住生出幾分惋惜以及一抹微不可查的……敬意!
“這大雍……它真值得嗎?”
或許值得,或許不值得。
這一刻都已經不重要了。
當那一尊年輕的八境天人昂首蒼穹,用手中那杆密鱗龍槍指向虛空的時候。
有人斥之愚蠢、有人感慨其忠勇。
但這份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悍烈,卻是撼動人心。
就連蒼穹垂落的幾顆龍首也爲之沉默。
而實際上祂們更多的還是騎虎難下。
原本只是想教訓韓紹一番,讓他知難而退的祂們,此刻面對韓紹主動發起的賭約,一時間竟有些無所適從。
避,是不可能避的。
面對一個天人後輩的挑戰,要是祂們退了,北海龍族的臉面可就真的徹底丟光了。
“老八,你出手吧。”
“留他一條命即可。”
那頭被稱爲老八的老龍無奈嘆息。
“善。”
一番短暫交流之後,虛空中飽含怒意的雷鳴之聲響起。
“好!既然你這後輩不知死活,主動尋死!”
“老夫這便成全了你!”
說話間,短暫頓住的龍爪已經是遮天蔽日之相。
而在這一爪之下,整方天地也爲之一靜。
寒風凝固、飄雪懸停。
下一瞬無論是寒風還是飄雪全都化作虛無。
不對!
準確的說是復歸本源。
雪的本源是水,而風的本源卻是木。
這便是九境太乙之威!
神威之下,一切都會迴歸最原始的模樣。
世間如此,依附這世間而存的生靈自然也是如此。
感受着那恐怖到近乎難以理解的力量從虛空落下,韓紹神色平靜。
而後沒有遲疑,直接祭壇上一步踏出。
只兩步之後,已經化作一具百丈大小的擎天巨人。
法天象地!
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等上古傳說中的天罡神通,虛空中那些垂落的目光還是忍不住爲之震撼。
只是震撼歸震撼,他們依舊不認爲一尊八境天人在九境太乙面前,能夠折騰出怎樣的浪花。
可很快他們便發現他們錯了!
那杆大小如意的密鱗長槍,一槍捅出瞬間攪動了龍爪下凝固了的天地。
然後以點破面,只須臾間穿透了這片天地。
望着那道一槍破天直刺蒼穹的暗金神槍,虛空中驚咦陣陣。
而更讓他們震驚意外的是那一杆暗金神槍刺中了!
璀璨的槍鋒觸及龍爪,恐怖的氣息散逸四方,滾蕩如大浪海潮。
其勢不停,竟硬頂着那遮天龍爪向着九天的方向不斷後退。
龍吟怒吼,有些羞惱。
可韓紹卻是冷聲道。
“去天上戰!”
“殃及了本侯麾下的兒郎,勿謂本侯言之不預!”
語氣一如既往囂張跋扈,盡顯霸道。
可這一刻,卻無人再輕視這話的分量。
因爲此時的所有人終於明白這後輩爲什麼有底氣邀戰一尊九境太乙的古老龍族了。
長空之下,一道擎天巨人手持戰槍,宛如上古走出的古老戰神。
而在他的肩頭一左一右分別耀着一日、一月。
太陰、太陽!
而要說這世間本源,陰陽二道更在五行之上!
有此底蘊,自然無懼太乙境的化道之力。
“端的是好造化!”
此刻,虛空中有人驚歎,有人甚至忍不住爲之妒忌。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世上竟有人同時擁有這兩大本源之力,並且在天人境就將這兩大本源演化到如此地步。
不過很快便有人想到這位大雍冠軍侯古神轉世的傳言。
這太陽之力從何而來,不問可知。
而這太陰之力,從虛空垂落視線的衆人也隨之尋到了來處。
應該正是當初韓紹合道天人的那處秘境。
而有了這般合理的解釋,虛空中的衆人雖然感慨連連,卻也沒有再往深處去想。
此刻的他們所有神念都放在了這萬里之遙已經爆發的虛空大戰。
龍威赫赫,神通揮灑。
盡顯這個從遠古一直延續到今日的古老種族,其恐怖可怕之處。
而另一邊的槍芒璀璨,也是極盡精妙,幾近化道。
這等槍法神通若是由一個侵淫槍道數百上千年的老不死使來,還不覺得有什麼。
可偏偏此刻以擎天巨人之相縱橫蒼穹的那人,竟只不過弱冠年華。
什麼是天驕、妖孽!
如果眼下這位大雍冠軍侯不算天驕、不算天資妖孽,那這數千年來又有誰人有資格擔當此等稱呼!
“此子當世人雄哉!”
有人忍不住在虛空中驚呼出聲。
可隨即他們便陷入了沉思與掙扎之中。
不得不說,與此等人雄共存一世,既是幸運,也是修士最大的不幸!
親眼見證這樣的蓋世人物一步步登臨巔峰、橫壓一世極盡輝煌。
確實能讓人洶涌澎湃。
可毫無疑問一旦對方真正登臨巔峰,他們所有人都會被其註定照耀千古的璀璨光芒所遮掩。
終其一生也擡不起頭來。
‘晚了!太晚了!’
有人心中陰暗的念頭剛剛生出,便被自己親手掐滅。
因爲從此刻對方能夠一尊太乙龍族來回搏殺,便可看出——其勢已成,勢不可擋矣!
更何況這樣一尊妖孽人物能夠走到今日,這暗中若是沒人爲之護道,打死他們,他們也不信!
意識到這一點,所有人不禁用憐憫的目光望向了北海真龍一族。
今天,祂們的面子怕是丟定了!
這也就算了。
關鍵是這天大的因果,未來又該如何了結。
這一刻連旁觀者都忍不住爲之汗顏,就別說作爲當事方的北海龍族了。
怎麼辦?
不顧一切直接一起出手斬斷這未來的災禍之源?
可這般念頭剛剛生出便被神魂中傳來的那道蒼老神念所阻止。
“收手吧。”
“事不可爲矣。”
聽到神魂中那道蒼涼古老的神念,虛空中那幾頭老龍神念一變。
“龍祖——”
只是那蒼老神念只說出了這一句,便再次歸於了無聲。
諸龍神色一陣掙扎。
片刻之後,那頭正跟韓紹交手的老龍,猛然震開槍鋒。
那道巨大到不知蜿蜒多裡的龍身盤踞於虛空,目光死死盯着韓紹一陣後,忽然嘆息一聲。
“罷手吧。”
韓紹持槍立於虛空,冷聲道。
“賭約呢?”
老龍神色憤懣、不甘,可終究還是道。
“便依你所言!以此地爲疆!自此以後,我北海龍族無故不會逾越半步!”
敗了!
祂敗了!
以九境太乙修爲對戰一尊後輩天人不能速勝,便是已經敗了!
更何況沒人知道,祂是真的受傷了!
而且受的是道傷!
只是祂不能表現出來!
今日一事北海龍族顏面已然丟盡,要是這一口積蓄的龍血噴出,一切休矣!
所以在說完這話之後,祂便再也不管其它。
身形一閃,直接與另外幾頭虛空老龍一同消失在虛空蒼穹。
天地寂靜。
望着那一道立於蒼穹間的身影,所有人都有些出神。
贏了!
弱冠之年,以八境天人的修爲匹敵九境太乙!
這話若不是親眼所見,怕是所有人都只會以爲是神話傳說。
可這就是事實!
只是就在他們出神之際,卻見那道散去神通恢復常人大小的身影,在飛身回落到山頂之上後,突然毫無徵兆地噴出一口赤紅帶金的熱血。
受傷了嗎?
虛空垂落的視線,先是訝異,而後遠在數萬裡之外的本體全都下意識鬆了一口氣。
這纔對嘛!
受傷了好啊!
受傷纔像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否則只會讓他們感到……恐懼。
而當這份恐懼積累到極點的時候,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所以這樣的結果纔是最好的,也是最能讓他們接受的。
虛空中的道道神念,心滿意足地緩緩散去。
韓紹揮手推開一臉緊張簇擁而來的李靖等人,而後望着虛空中的李瑾道。
“本侯就當你沒來過,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