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得連四周草木顏色都看得清楚的月色,原始的山谷土路,見不到高樓,見不到霓虹,除了頭頂這輪明月,再沒有別的光芒,兩道身影走着走着那隻老母雞就到了道人的手上,小道童也化成了貓兒,邁着小碎步跟在道人腳邊,行走官道上,兩旁開滿荻花,彷彿走入了夢境中。
只是三花貓還是忍不住問道:“道士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就這麼走來的。”
“你爲什麼要跟着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也知道,我是一個很愛看熱鬧的人,如今三花娘娘首次除妖,夜鬥殭屍,想來一定精彩,於是忍不住跟過來見識見識。”
“道士不能說謊!”
“這是自然。”
“那你見識到了嗎?”
“看到一些,畢竟是沒有那五個人離得近、看得清楚。”宋遊說道,“想來他們一定看得十分過癮。”
“看到一些!”
“也算大開眼界了!”
“大開眼界!”
“是,大開眼界,大飽眼福啊!”
“那伱怎麼不走近看?”
“還不是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
貓兒一邊邁步走着,一邊歪頭看他,疑惑不解。
“三花娘娘機靈又多疑,萬一三花娘娘懷疑我是不信任三花娘孃的本事怎麼辦?”
“!”
三花貓表情頓時一陣凝重——
竟然被這道士看出來了!
三花娘娘連忙把目光收了回去,不敢多看他,步伐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一點,跑到了道人的前邊去。
果然是瞞不過道士……
本身確實是有些懷疑的,哪曾想竟然被他看出來了,而且還被他看出自己多疑,雖然聽不懂,但想來不是什麼好詞,一時間她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焦急之下,連忙就將這一丟丟懷疑消滅了,過了會兒,心情稍稍平復下來,才繼續扭頭,若無其事的對道士說:
“三花娘娘最相信道士了。”
“是嗎?”
“是的~”
“三花娘娘是不是有些心虛呢?”
“三花娘娘沒有!”
“三花娘娘可不要騙我。”
“三花娘娘不打誑語!”
“好吧,那我也相信三花娘娘,就如三花娘娘相信我一樣。”
“呼……”
三花貓這才鬆了口氣,走到前邊停下來舔着爪子等道士,然後繼續走在他的腳邊:
“那你出來了,我們家放着的錢呢?”
“請鄰居女俠幫忙守着的。”
“是哦……”
三花貓這才又鬆了口氣。
鄰居女俠是個很好的人信守諾言,也不做偷雞摸狗之事,肯定是不會拿自己的錢的。而且鄰居女俠最近很閒,一直待在家裡讀書,她既有本事又喜歡聽隔壁的動靜,一定會把錢看好。
當然,本事還是沒有自己高。
“道士,三花娘娘給你講,三花娘娘打死殭屍,能拿三十兩銀子。那些村裡的人也拿了錢請了道士,不過那個道士什麼都沒有做,他就說把村裡的人拿的錢也都給三花娘娘。”
“那是很大一筆錢了。”
“很大一筆錢!”
“三花娘娘打算用來做什麼呢?”
“藏起來!”
“三花娘娘小小年紀,就知道勤儉持家,理財存款的道理,實屬難得。”道人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只是攢歸攢,用還是要用的,用以犒勞自己掙了一大筆錢,以後纔好更好的掙錢。”
“犒勞?”
“獎勵自己。”宋遊說道,“比如買兩斤牛肉,買一串糖葫蘆。”
“一串糖葫蘆!”
“也可以買兩串,分一串給你的學生。”
“買三串!分一串給道士!”
“好極了……”
半夜的月光世界,路上一個別人都沒有,道人與貓邊走邊談不懼夜深,不怕路遠,不怕嚴寒,沒有憂愁,實在是種享受。
五更時分,就已走到城外。
只是這會兒卻還沒有開城門。
宋遊只好縮在城牆下,暫且歇息,一手抱雞,一手抱貓,眼睜睜見到月亮沉到地平線以下,世界黑暗下來,又顯現出更爲璀璨的星河,也親眼見到城外販夫走卒天還沒亮就從各處而來,彙集在城門外,一邊等着開城門,一邊搓手哈氣、小聲閒聊。
等到雞鳴時分,城門一開,商販們便一擁而入構建長京繁華。
宋遊只是一個打盹的功夫,身邊的貓兒便已不見了,等再見到她時,她已再次化作人形,抱了一小捆柴,夾在腰間,從小路上走來。
“……”
道人忍不住嘆一口氣,抱起身邊的老母雞,伸手牽着童兒沒有抱柴的另一隻手,隨衆人一同走進城中。
清晨的世界一切都是嶄新的。
睡到中午才醒的人,如果有一天清早出門,一定會發現身邊世界的另一面。這個時代也是如此,清晨的長京有着令道人驚歎的活力。
酒樓飯館的夥計店家,要出來採購最新鮮的食材,大戶人家府上的僕人,也得來和他們搶。街上有小廝端着熱水或提着吃食沿街跑動,不知是要送到哪戶懶人的府上,可不能讓三花娘娘知曉長京還有這種掙錢的法子,否則學習的時間怕是又要縮緊一點。
自然也有昨夜一夜未眠的,不是流連青樓酒肆,就是在賭館中一夜未歸,此時走在街上,要麼滿身酒氣,要麼腳步虛浮。
雙方同時走在街上,擦肩而過,也只有長京纔有這般場景了。
道人和女童則比較特殊。
他們既一夜未歸,又滿身朝氣。
“蒸餅!新出爐的蒸餅!”
“饅頭!大肉饅頭!”
“皮蛋!好吃的神仙皮蛋!”
各種各樣的叫賣聲,響成一片。
道人卻忽然停住了腳步,順着一道還有些青澀的女子聲音看去。
在那小巷的角落,正坐着一名女子,穿得很厚,面前放着兩個籃子一個陶罐,罐子中裝的是皮蛋糊糊,一個籃子中裝着白淨的鴨蛋,另一個籃子中整齊碼着已經包好的皮蛋,她戴着厚厚的手套,一邊熟練的包着皮蛋,一邊擡頭吆喝幾句。
長京賣皮蛋的都這樣,可以買現成的,也可以自帶鴨蛋來包。
現在有這手藝的人不算多,但皮蛋已在京城流行開來,目前來說,也是門不錯的生意。
宋遊隔着人羣,細細打量這名女子。
小女童一手牽着他手,一手抱着柴禾,便也仰頭隨他一同看去。
女子將近二十歲的樣子,不過已盤起了婦人髻,似乎已經成家了,身上衣着還算不錯,比路上大多數人穿得厚穿得好,也沒有補丁,看她面色也比路上多數小販行人更紅潤,似乎過得還可以。
至少是稱不上差的。
“誒!先生!”
身後突然傳出聲音。
宋遊一回身,發現是斜對門早點店的店主,稍作一愣,便笑着打招呼:
“早啊。”
“先生這是……”店主手上提着菜,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和身邊的小女童,尤其是他提着的老母雞和小女童抱着的柴,“剛從外邊回來?”
“是,出城了一趟。”
“這是出城……”
“去一個村子走了一趟,幫忙驅邪,村民送了只雞。回來還沒開城門童兒節儉,去撿了些柴,免得在城裡花錢買。”宋遊耐心解釋道。
“何必省這點柴呢,煮頓飯都夠嗆。”
宋遊也是這麼認爲的,不過三花娘娘就在身邊,還是得說:“能省一點是一點。”
“那先生在這看什麼呢?我見先生在這看半天了!”店家說着,又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見了那包皮蛋的女子,“先生想買皮蛋?”
“是有點兒。”
“那小娘子的手藝不錯的,包的皮蛋恰到好處,只消按着她說的時間來,或者買她那已經放熟了的,絕對不稀也不幹。小人自從開始賣皮蛋粥以來都是在她這兒買的。”店家笑着說,“這小娘子勤快,也實誠,生意好着呢,先生動作快些,稍微晚點,人家就賣完回去了。”
“聽起來像是賣皮蛋很久了。”
“反正自小人賣皮蛋粥以來,她就在賣皮蛋了,聽說以前是賣豆腐的,不過賣豆腐可比包皮蛋苦多了,也不好掙錢。”
“店家與她挺熟?”
“算不上熟,買蛋時聊幾句。”店家頓了下,“聽說是從外地搬來的,無父無母,好在有羣親戚幫襯,後來有人給她做媒,便嫁了人,似乎嫁的是個書生,也挺有學問。”
“這樣啊。”
“先生要買,就報小人名字,能按着小人拿的價錢買。”
“改天吧,今天東西太多,裝不下了。”
道人看見有個男子朝她走近,就從她身後的屋子裡走出來。
是個書生打扮的人。
男子給她帶來菜糰子,她便稍稍停下動作,脫下手套,接過一邊吃一邊與他交談,看起來像是夫妻。
道人朝着店家點了點頭,便提着雞拉着三花娘娘離去了。
“我們好像見過那個女的人。”
“三花娘娘過目不忘。”
“三花娘娘撿的柴值多少錢?”
“值不少錢。”
道人一邊說着,一邊回頭看。
那女子仍在吃着早飯,早點店的店家已走到了她面前,她好像以爲店家是來買蛋的,便擡頭與他講話,店家卻往身後指,女子疑惑,順着他指的方向扭頭看來,早上的長京街巷熙熙攘攘,早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道人不免覺得奇妙。
奇妙的不止是相遇,還有她到了長京後的營生,正好是賣皮蛋,也算是一種別樣的緣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