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別人的錢喵?”
“是也。”
“唔……”
難受了整整兩個時辰的三花娘娘終於不再焦急於自家道士竟然傻到了在街上看到錢都不知道撿的地步,轉而睜大眼睛,稍作思索,憑着彷彿與生俱來般的摳門神通,很快便與那戶被散了財的人家產生了共情,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在黑暗中幾乎佔據了整個眼眶,圓溜溜的。
“那個神真可惡!竟然搶別人錢!”
“是啊。”
“要是我們不信他,我們的錢會不會也飛走啊?”
“那三花娘娘要看好了。”
“唔……”
“不過三花娘娘神通廣大,法力高強,與之齊名的安樂神便折在三花娘娘手中,想來這個極樂神也不敢來招惹三花娘娘。”
“這個好像比那個厲害!”
“三花娘娘怎麼知道?”
“不會講……”
“便是天賦了。”
宋遊平躺在牀上,隨口誇獎一句,聲音已經很微弱了:“很晚了,睡吧,三花娘娘,過兩天要搬去新的住處了。”
……
寒冬臘月,霧重如雨,江南城巷,青石板路,白牆一家連着一家,不知多深。
有較爲沉悶些的馬蹄聲。
一名拄杖四處張望的道人,一隻仰頭同樣四處張望的三花貓,一匹馱着行囊的棗紅馬,還有飛來停在青瓦檐上的燕子,來到了這條小巷。
“此處清淨也便利,屋中雜草小人前段時間剛剛除過,房中漏雨之處也修補過,房中一切先生皆可隨意取用,無處不可開,無處不可去。若是開了年後便可以出海,小人至少怕也得明年年底纔會回來了,若是不可出海,也會留在沿海郡縣。”壯碩的夜叉後人遞出手中鑰匙,“小人今日便啓程南下去滄淵了,先生住到什麼時候想走了,把門一鎖,鑰匙放在院中石凳下就行,丟了也行。”
“多謝足下。”宋遊恭敬道謝,“便也告知足下一句海上海龍王大抵不會再如此前一樣作亂了。”
宋遊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對他說:“若在海上再遇風浪,或是遇到海龍王興風作浪,無需再以牲畜獻祭龍王,只需提前準備犀牛神像,一尊寫上白犀大王席多,另一尊寫上白犀大王席猛,屆時分享禱告,呼喚他們名號,或許有用。”
“小人得記下!”
“在下房錢不夠租金,這便算作給足下的回謝。”
“先生……”
葉新榮一時不禁表情複雜。
本身那日在海上就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比天大,堪同再造,怎是自己引了一回路就能答覆的?如今將空置的宅屋借給神仙居住,且不說神仙住了自家屋子究竟誰賺誰虧,就是把房子借給救命恩人住個一年半載,也是決然還不了的。
而方纔神仙所說的辦法若是真的管用,對於常年漂泊海上的海商來說,便不知該值多少萬錢了。
雙方互相道謝行禮。
葉新榮沒有騎馬,只用一匹騾子拉了一輛車,自己也沒有帶利刃,只在腰間別了一支鐵錘,便拉着騾子,晃晃蕩蕩走遠了。
宋遊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濃霧中,只能聽見車輪聲響而見不到人了,這才收回目光,轉而扭頭四下打量。
雖是武人留下的宅邸,但並不是武人自己修建,因此這座宅子仍然充滿了陽都的精巧婉約氣息。
宅子不大不小,卻也比逸都那間小院更大,至少已經能稱爲“宅”了。
位於東城清淨之地,周圍雖不以達官貴人爲主,卻也多是陽都富人。門口小巷尋常清淨,可只要出門,往左走到盡頭,便是陽江河,河岸邊多是青樓酒肆勾欄瓦舍,多煙柳娛樂之地。若往右走,出了巷子,便是一條大街,菜買什麼都很方便。
這個地段宋遊十分喜歡。
清淨之餘,又有人間煙火。
簡直完美符合他的喜好。
斜對門也有一戶人家。
三花貓四處轉嗅,湊到了人家的家門口,透過門縫換着眼睛往裡面瞅,忽又跑回來,對宋遊說:
“那個房子裡面沒有人住,也沒有耗子。”
“三花娘娘如何知曉沒有人住呢?”
“沒有人味!”貓兒嚴肅的擡頭盯着他,似是不滿他對自己的質疑,“裡頭被擋住了,三花娘娘看不到,但是聞得到果子爛了的味道!”
“這樣啊……”
“三花娘娘說得對。”房頂上的燕子回頭理了理羽毛,隨意往旁邊一瞅,開口說道,“這間院子確實已經很久沒人住了,院中有棵果樹,樹葉和成熟的水果落了一堆又一堆,但是別的地方又沒有長雜草。”
“別管人家了。陽都之大,多有能人,說不定是哪位高人的府邸。”
宋遊說着,已進了宅邸。
棗紅馬立馬跟隨着他從大門正中間走了進去,兩邊被袋脹鼓鼓,還掛着燈籠釣竿,都沒有碰到門框。 三花貓扭頭又看了一眼對門,一扭身,便也跟隨道人跑進了宅子,順便還以貓兒之軀關上了門。
燕子亦是一折身,飛進了院中。
進了兩道門便是院子。
院中空蕩而寬敞,有不少空地,只是沒有種花草,而且所有沒有鋪石磚的地方都用火燒了一遍,殘留下了草木灰,以遏制雜草生長。
宋遊轉了一圈,十分滿意。
尤其滿意這空蕩的院子——
不僅可以種些辣椒酸茄,也可以讓馬兒小幅活動,不至於逼仄。
這是他接受葉公好意的主要原因。
適不適合三花娘娘跑動玩耍倒不重要。三花娘娘本事高超,無論宅院大小與否,或是尋常樓房平房,亦或是荒山野地,只要她想跑動,在哪裡都能上躥下跳不停歇,只要她想玩耍,怎麼也能玩得開心。倒是馬兒一直任勞任怨,爲他馱重,在這方面卻一直被他所虧待。
而要在陽都這種地方租個宅院,卻又太貴了。
“這些年委屈你了。”
宋遊將被袋從馬背上放下來,拍拍馬兒說:“後面雖有馬廄,但你也無需待在那裡,平日在院中隨意閒逛也可,出門跑動也可,隨你心意。”
馬兒沒有出聲,只左右轉頭,用一雙烏黑的眼睛打量着院子。
宋遊則挨着挨着看了看房子。
葉新榮應當是自己在外跑船,既想保存陽都家宅,又不願意給別人折騰,宅中除了一些此前就傳下來的傢俱,都打得很好,此外他只保證了這間祖宅不被雜草佔據被人以爲是空宅、不漏水泡壞房子,別的基本上什麼也沒有。
倒是有個鐵鍋,已被鏽黃了。
宋遊把鍋取了出來刷洗,三花娘娘亦化作人形,拿着跟她差不多高的掃帚,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認真打掃灰塵。
宋遊偶爾擡頭,不經意的一瞥,忽然有種當年在逸都的既視感。
眼下真和當年在逸都一樣,道人打掃着將來要住一段時間的院子,貓兒幫他拔草。只是當時的貓兒或許並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只是見他忙活便也上前來幫他,好讓自己顯得有價值,獲得參與感,現在的女童卻清楚而主動,看那神情,彷彿不是幫他,而是在幫自己。
燕子見了,也飛下來幫忙,從井中取來清水,將地上雨灰沖刷乾淨。
隨即又從被袋中取來辣椒與貓尾草、牛鞭草的種子,種在空地裡,施法催長。
僅幾天時間,院子就已生機盎然。
道人便在此地住了下來。
也就是三日之後。
宋遊帶着三花娘娘出去逛了一圈,採買了幾樣別地不常見到的菜品,割了半斤肉買了兩斤排骨,加上三花娘娘從江中釣來的兩條鯽魚,想着自己一行人差不多在陽都暫時安定了下來,於是做頓好的,犒勞一下自己。
童兒燒火技術越發精湛,甚至能夠一心二用,一面完美的控制着火候,一面還能站在竈頭偷師學習。
陽都除了燕米和燕薯,已經能買到燕豆了,只是不知怎的,個頭很小,宋遊買了幾顆,清炒了一盤,其它的用來燉了排骨。三花娘娘釣來的鯽魚他則用來燉了湯,紅蘿蔔則切絲炒了肉。
也買了一根燕薯,切丁蒸飯。
宅院中炊煙裊裊,道人與貓皆不急,只任香氣四散而開。
不知鄰居聞着都怎麼想。
“好多啊……”
“不算多。”
“三花娘娘吃得少少的,燕子不愛吃這些,馬兒不吃這些,我們兩個能吃兩天!”
“慢慢吃。”
宋遊隨口回答道。
就在這時,燕子飛了進來。
“先生,外面有位老道長在敲門。那位老道長有些道行,燕安飛過去,他自稱道號文平子,從城外天星觀來,來拜訪先生。”
“……”
宋遊看了眼三花娘娘,眼中只道一聲巧,隨即立馬出去迎接。
“吱呀……”
木門打開,門外站的正是一位老道長。
五十多歲的年紀,鬚髮灰白,一身道袍穿得很講究,也拄着木杖,站在門口,擡頭一見他,便立馬向他施禮。
“貧道文平子,見過仙師。”
“在下宋遊,道友不必多禮。”
宋遊連忙把房門打開,將老道迎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