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果然非虛,這個冬天還沒過完,羅捕頭就到長京來上任了。
宋遊在街上見過他兩次。
只是當時的羅捕頭都在領人辦案,他看見了羅捕頭,羅捕頭卻並沒有看見他。
這段時間羅捕頭應當也很忙。
本身他的性子應當比當初的周雷公要圓滑一些,更懂得如何做事,然而性格里的正直卻不輸於周雷公。加上此番俞相效仿當年谷相,特地破例將他調來京城,本就對他予以厚望,他也不可能辜負俞相。
如今時節也特殊。
從小了講,新年將至。
從大了講,皇帝至今下落不明,太子早已臨朝參政,無論是朝中文武的等待,還是太子下令的搜尋,都成了一種禮節性的。衆人皆知,過完新年恐怕太子就要面南背北,登基坐殿了。
長京混亂的民生民心亟需穩定下來。
有俞相的支持,有太子的背書,羅捕頭幾乎天天忙於抓人,無論是地方潑皮無賴、外地江湖武人,亦或貴胄之後,妖邪鬼怪,都不放過。
宋遊幾次見他,他都匆匆而過。
如此漸漸到了除夕。
宋遊坐在屋中,看着外頭張燈結綵,不禁感慨:“又是一年到頭了啊。”
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輕輕細細的回聲。
“又是一年到頭了啊……”
宋遊不由回頭看她,嘆一口氣。
貓兒搖頭晃腦,也學着嘆一口氣。
“三花娘娘不妨算一算,我們下山已經過去多少年了?”宋遊問道。
“三花娘娘算一算。”貓兒依舊搖頭晃腦,像是有什麼病一樣,隨即停住,疑惑看他,“你才下了山,三花娘娘只是從廟子出來。”
“那就按我們離開金陽道開始算起。”
“按立秋算!”
“可以。”
“今年幾年?”
“明德十年,最後一天。”
“那就是……”
貓兒歪着腦袋想着,很快說道:“那就是九年半了。”
“三花娘娘聰慧。”
“我們還有哪裡沒去呢?”
“西邊。”
“西邊!”
“西北西域寬廣無邊,尚未踏足,逸州雖在西南,卻不是最西南,也未走全。”宋遊對她說道,“那裡還有兩方土。”
“兩方土!”
“爲什麼今天我誇三花娘娘聰慧,三花娘娘沒有說‘對的’了呢?”
“本身就聰慧……”
貓兒很隨意的坐了下來,擡起爪子舔着。
就在這時,外頭有人來。
是崔南溪與國子監的官員,親自爲他送來了第一部《蔡醫經》。
這是當世第一部印好的醫經。
宋遊拿在手上,看了又看,貓兒也湊近來看,只是就不知她能不能看得懂了。
不過或許也無所謂。
因爲宋遊也不太能看得懂。
最多看看它與原稿有沒有區別。
“蔡神醫在鬼城聽說醫經順利問世,一定會很開心吧?”宋遊扭頭對貓兒說。
“三花娘娘不知道!”
“你倒老實。”
“對的!”
“這一本我們就留着了,帶回道觀,若今後保存得當,到幾百上千年後,或許還能震驚後人。”宋遊篷的一聲將之合上,“今日除夕,請三花娘娘去將燕子叫下來,我們先出去逛逛,買些肉菜,回來包餃子。”
話音剛落,外頭就有燕子飛了進來。
“篷……”
燕子化作人形,老實站着。
“餃子是什麼?”
三花貓則好奇的盯着道人。
“等會兒就知道了。”
這年頭已經有了餃子的早期形式,只是不叫餃子,也沒有過年吃餃子的習俗,無論南北都還沒有。宋遊只是突然想吃。
於是出門,買菜割肉。
寒冬時節沒有多少蔬菜,宋遊沿着街走了一個來回,適宜包餃子又想吃的蔬菜也只見到白菜和木耳兩樣,再割一塊三肥七瘦的二刀肉,請屠戶細細的切做臊子,用樹葉一包,茅草一纏,便提着回來。
幹木耳泡發切碎,白菜也洗淨切碎。
分別加上肉餡,調個味道,便是兩種不同的餃子餡了。
“像是包子!”
三花娘娘站在旁邊,眼睛一眨不眨。
“差別不小。”
宋遊端着肉餡出去,到外面桌案上,燕子早已將桌面擦得乾乾淨淨。外頭房門大開,除夕時節,擠滿了人。
三花娘娘幾乎是寸步不離,道人走到哪裡,她就要跟到哪裡,道人做什麼,她也必須睜大眼睛,不漏一個細節。
“三花娘娘學法術要是有這麼認真,也不會常常輸給燕子了。”
“三花娘娘學法術也很認真!”
“是嗎?”
“燕子很厲害!”
“那倒確實。”
“但是三花娘娘也很厲害。”
“好了……”
宋遊已經和好了面,找來擀麪杖,在桌面上灑下薄薄一層面粉。
先揪一塊麪,擀成餃子皮。
中間厚,四周薄。
宋遊耐着性子,教會兩隻小妖怪如何包餃子,便開始專心擀皮,讓他們兩個包,也不管他們包的是美是醜,只悶頭擀皮。
外頭人來人往,時常聽到吆喝聲,叫賣聲,還有舞龍耍獅的聲音,熱鬧非凡。
屋中三道身影亦是忙碌不已。
起初兩隻小妖怪包得很慢,一邊包還要一邊問他,或者互相看對方的成果,還沒有宋遊擀皮快,他便不時停下來,看看外頭熱鬧人間。漸漸的兩隻小妖怪包得越來越好,作爲妖怪的速度也提起來了,便差不多和他齊平。
於是換成了外頭路過的行人看他們。
“爲什麼非要包成這樣?”三花娘娘不禁有些不解,“爲什麼不包成包子那樣?”
“因爲餃子是用來煮的,包成包子那樣,有些怪怪的。”宋遊說道,“倒是也有其它的包法,比如柳葉餃,但我不會。三花娘娘要喜歡,也可以把它包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只要好煮熟就好。”
“!”
小女童神情頓時一凝。
宋遊則突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三花娘娘果真心靈手巧——
桌上很快便有了魚兒形狀和耗子形狀的麪糰,個個裡頭都有肉餡,擺得整整齊齊。
“……”
宋遊雖然無奈,倒也沒說什麼,包完之後,等到飯點將到,便去燒了一鍋水,將所有餃子往下一倒,很快便全都飄了起來。
此時天色已暗,竈屋火焰明晃晃的打在牆上,竈臺上油燈搖晃,映得人影綽綽,鍋中熱氣升騰。
道人拿着笊籬在鍋中一撈,分別盛入三個碗中。
並將老鼠餃子專門挑了出來,只放進三花娘孃的碗中,畢竟三花娘娘辛苦包一場。
隨即也不端油燈,三人一人捧着一個小碗,坐在門口去,吃着熱氣騰騰的餃子,看外頭夜晚仍舊人頭攢動,不知多少燈籠匯聚成河。
“三花娘孃的餃子好吃嗎?”
“好吃!”
“耗子形狀的也好吃嗎?”
“好吃!”
“不會全是麪疙瘩嗎?”
“最好吃了!”
“……”
宋遊搖了搖頭,繼續專注於碗中。
碗中食物仍是他熟悉的味道,加上這個特殊的日子和眼前的熱鬧光景,輕鬆勾起他的回憶。
只是今夜就沒有煙花了。
因爲老皇帝下落不明,國家無主,哪怕新年,也不宜大肆慶祝。
只是人們的熱情依舊擋不住,不知多少人從屋中走出,或是提個燈籠,或是借別人燈籠的光,享受這一日難得的熱鬧。長京街頭的商鋪酒樓亦是燈火通明,不知營業到多晚。
至於那位至今生死未卜的皇帝,只是爲人們的熱鬧添了一些談資與擔憂罷了。
宋遊邊看邊吃。
吃完餃子,美滋滋睡一覺。
當天半夜,樓下傳來些許聲響,時而像是剁肉聲,時而像是切菜聲,時而又有舀水的聲音,宋遊只知貓兒不在身邊,不知她去了哪,但既不願去想也不願下樓去看,只翻一個身,便繼續睡去。
……
天不可一日無日,國不可一日無君。
明德十一年正月初十,太子在滿朝文武勸誡之下,三拒而不止,無奈之下,登基坐殿,沿用原本年號,大赦天下。
與之同時頒佈的,還有兩道聖旨。
一是填北詔令。
由於此前連年戰亂,北方數州受兵災嚴重的幾乎被打空,別的也多有損失。一個沒有人口的州,不僅浪費土地,而且無法有效統治。
如今北方穩定,塞北草原人至少上百年都威脅不了南方的大晏,反倒是大晏南方人滿爲患,土地不夠用,去年又常有天災和妖邪疫病,許多人已經活不下去了,幾乎快成了流民。
朝中早有將他們遷往北方的打算,只是這等指令需要許多州的州官共同配合,皇帝下落不明,實在難以頒佈。
如今新皇登基,立馬便頒了聖旨。
二是對陳子毅的封賞。
陳子毅本就功勞蓋世,除了開朝時的開國元勳,武安侯幾乎已是武將的最高榮譽,然而去年大晏內亂,皇帝寶座差一點落入順王手中。陳子毅接了調令南下勤王,奪下長京,迎回大統,這纔有了今日登基的新皇,可謂隻手挽天傾。若論對當今皇帝的功勞,比之開國元勳也不差,甚至因此身受重傷,臥病不起,卻也是不得不封賞的。
宋遊甚至都沒有去茶樓打聽消息,還在樓上沒有睡醒,便聽樓下嘈雜,路人興奮的討論,說陳子毅被新皇封爲護國公。
倒確實只有皇帝才能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