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吧……”
“多謝神仙……”
“神仙,也給我喝一口吧。”
“神仙,我等剛從西域過來,快渴死了,藥泉驛不給補水,恐怕撐不到走到沙都就要乾死在路上,請給我等也飲一口吧。”
“給我家兒郎飲一口吧……”
“就一口……”
“吾弟快渴死了……”
“再喝一口……”
衆多聲音在大漠中此起彼伏。
風一吹,滿天飄沙。
“唉……”
道人打量着他們的神情,沉默片刻,終究是嘆了口氣,拿着空空蕩蕩的水囊說:“每人只可飲十口。”
“多謝神仙!”
“神仙慈悲……”
衆人連忙大聲道謝,爭先恐後涌來。
道人再一倒,水囊又出了水。
每人都飲十口,也只可飲十口。
只是有人正常飲水,有人大口吞嚥。
很快有人發現不對——
這個水囊就這麼大,哪怕全裝滿水,也撐不住幾個人喝十口,可這道人先前便餵了不少昏迷者飲水,如今又贈他們水喝。每個人可以飲十口,哪怕不是十大口,也足以飲飽了,可來了一個又一個,水囊中卻依舊有水。
“果然是神仙……”
“神仙在上,請受小人一拜!”
“不知神仙尊諱……”
“小人回去要給神仙立牌!”
“……”
道人卻搖頭不答,只說自己是個道人,會些江湖小手段。
同時他在贈水上也十分克制,即使是渴得已經昏迷不醒的人,也最多給他們飲十口水。
十口之後,有些人當場就能醒過來,與他道謝,即使沒有當場醒來的也足以脫離生命危險,最多再緩一會兒,就能夠轉醒,再吃兩口西瓜,補充一點營養,便足以撐到他們回到沙都。
只是西瓜卻只有那麼大,藥泉驛旁倒了不少人,有虛弱者,昏迷者,還有源源不斷的人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來到藥泉驛,想在絲綢路上鼎鼎大名的藥泉中補給飲水,走到這裡已經是他們最後的力氣了,哪怕每人只吃一兩口西瓜,也是不夠吃的。
“唉……”
宋遊只好撿起一粒西瓜籽,埋入沙土中。
只倒一點水進去,立馬就被幹渴的沙子吸收,蓄於其中。
但見道人伸手一指,灑落一點靈光,凝結成團的沙土很快就被破開,呈現出一抹綠意。
綠意見光就長,長得飛快,前面的嫩芽觸手隨風搖晃着、抖動着伸長,簡直像是蛇蟲一樣在地上爬動,沒兩下的功夫,就在地上牽出了長長一條藤蔓,葉子早已舒展開來,從嫩綠變得翠綠,又變成深綠,還開出了黃色的花。
花朵比曇花還更短暫。
幾乎剛剛展開花瓣,衆人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花瓣就又幹枯凋謝了,取而代之的是下邊一顆顆小豆。
也是沒來得及看清,小豆就變成了鵪鶉蛋小的一個小球,翠綠色的,上面有花紋,已經呈現出了西瓜的模樣。又一個眨眼,它已經變得有雞蛋大小,再一眨眼,已經有超過拳頭大小。
而這只是其中一顆。
藤蔓上總共結了三顆。
沒一會兒的功夫,藤蔓上就多了三顆腦袋大小的西瓜,各個顏色翠綠油亮,條紋深色清晰,看得飢渴難耐的人嘴饞不已。
同時也驚訝不已。
這麼一小會兒功夫,他們就好似看完了西瓜幾個月的生長過程。
宋遊則走上前去,彎腰摘掉西瓜,將之拍碎,現出千點紅櫻桃、一團黃水晶,依舊分給那些因中暑缺水而虛脫暈厥的人——這時的他們哪怕身上還有乾糧,恐怕也是很難吃得下去的,幾口西瓜就正好,補水補糖,好吞嚥,消化也快。
剛結出的西瓜,生長於烈日之下,卻還沒怎麼被烈日曬過,帶着解暑的涼意。
下嚥頓除煙火氣,入齒便作冰雪聲。
現場頓時一片哧溜聲。
其它商旅行人看得嘴幹不已,卻沒人敢上前搶奪,也許在這條路上走商的,本就沒有幾個渾人莽夫,直到有人移轉目光,又試探性的瞄了眼宋遊,蹲下去摘了一片葉子來吃,才引發連鎖反應。
是啊——
西瓜沒得吃,這一條藤蔓可也不短,上邊這麼多青綠的葉子,既都是水,又是西北不常見到的嬌嫩綠葉,也是好東西。
衆人連忙都撲上去摘食。
一口下去才發現——
不知是自己太久沒有吃過綠葉菜了,還是太口渴缺水了,亦或是神仙種出的西瓜本就不同凡響,哪怕是一片葉子吃進去,竟然也有着清涼解暑的感覺,甚至感覺一股涼意從喉嚨往下,順滑無比,又迅速充滿整個胸腔,沿着胸腔充斥四肢百骸。
是熱得快要中暑時的一股涼風涼意,是渴得快要昏迷的一口清冽甘泉,這種感覺實在舒適,即使讓重利的商人,一時之間心中竟也起了一種千金不換的感覺。
見得他們如此享受,又有更多的人撲上前來,爭搶葉子。
一條瓜藤上的綠葉很快就被搶光,到頭來甚至連瓜藤都被扯來嚼了。
衆人仍舊意猶未盡。 卻不知那瓜又是什麼味道。
衆人都看向那些吃瓜人。
終究是腦子活躍的商人,迅速反應過來,不由心中一驚,不知自己這樣做是否妥當,有沒有耽擱神仙事情、壞了神仙法術,會不會引起神仙怪罪責罰,於是都接二連三的瞄向道人。
卻見道人一臉平靜,平靜得溫和,真比神臺上那些位威嚴大氣的神像更像神仙,只對他們擺手說道:
“諸位,沒有水的話,就回沙都吧,或者往東邊走,再往前走已經是死路一條了,金錢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沙都是有水的。
只是稀少,價比金銀。
“多謝神仙……”
“敢問是哪路神仙……”
“神仙還請留名!”
“多謝神仙……”
“在下不是神仙,只是凡間一道人。”宋遊沒有多聽他們的謝,也不願受他們跪拜,只獨自邁步離去。
棗紅馬搖晃邁步,叮叮噹噹。
三花貓回頭看向衆多商旅行人,又看向地上的瓜藤,再看向道人,也迅速小跑着跟了上去。
一行人只給他們留了個背影。
前方仍有源源不斷的商人走來。
後方西域也有商人穿行而來。
“唉……”
道人不禁嘆了口氣。
很快走到月牙泉邊。
這裡仍舊有兩名持戟官兵守着,只是此時的他們卻有些慌亂。
若說沙都是大晏西北邊陲上的明珠,這口藥泉就是沙都的生命之泉,早在沙都建立之前,來往商人也好,當地人也罷,乃至於沙漠裡的一些動物甚至妖靈精怪,都會來此飲水。隨着沙都越發繁榮,藥泉的意義也在變化,不僅是商旅行人的重要補水地,也是許多文人武人、番邦外人來往於西域與中原,路過沙都時必然要來一趟的風景名勝。
已然是沙都的地標之一了。
到了後來,甚至傳出了這口泉水有靈,喝了可以治病,連旁邊水草都成了名藥材,水中魚兒吃了能長生的傳言。
因此才得名藥泉。
原本他們的職責就是在此守護藥泉,因爲州官和百姓都相信,這口沙漠泉水來得並不一般,不可以讓它幹掉,若是幹掉,害怕它從此以後就再也不會恢復了。
可就在剛剛,莫名其妙的,泉水卻下降了一小截,本就所剩不多的泉水幾乎少了三分之一。
兩人都有些驚慌。
一番查探,卻又聽說那邊有個道人,正在用水囊給快要乾死的商旅行人們喂水,小小一個水囊,水卻硬是倒不完。
聽起來像是江湖人的把戲。
西域精兵本不弱於塞北,若是往常,早該持戟提劍衝上去了,不管什麼江湖高人,法術把戲,看一劍下去砍不砍得死再說,可卻發現那是前些天曾見過的高人,他們回去之後,還聽軍中校尉講過幾句塞北之事,根本不敢阻攔,只好在心中忐忑——
一下覺得是這位取的水,上邊應該不會怪罪他們,一下又怕泉水乾了不恢復、上邊無處問責,非得怪罪於他們。
此時道人過來,他們仍舊忐忑。
卻見道人十分恭敬有禮,對他們說道:“今日行走於此,見路上好些人快要乾死,實在於心不忍,因此在泉中取了些水,請兩位校尉與將軍說明,乃是伏龍觀宋遊取的,百日之內,必定十倍百倍還於藥泉,免得連累兩位。在下也會向驛官說明。”
“是……”
“若還有連累,便請兩位來告知在下。”宋遊說着,轉身指了指旁邊的沙山,“之後很多天,在下都會在那邊山上。”
兩名官兵順着扭頭看去——
就是旁邊最高的一處沙山,也是整個沙都周邊最高的一處山了。
陽光之下,彷彿一座巨大的金字塔。
道人與他們行禮,又去驛站走了一趟,懇請官員派人去前邊路上守着,告知來往商旅行人,藥泉已經不能汲水了,免得他們將之視作最後一根稻草走來,卻又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倒在這裡,再向他們借一張桌案,以擺祭壇。
隨即邁步往沙山上走去。
胡木大仙在這裡聚不了水氣,他便自己來聚,此方天地水氣靈韻不夠,他便自己來湊,就不信這一場雨下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