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快看……”
“山上有人!”
“真的有人!”
“是神仙吧?”
“定是神仙!”
三花娘娘表情嚴肅,站着聽了會兒,也盯着下方看了會兒,沒有什麼表情,等到聽見自家道士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便毫不猶豫一扭身,就又邁着小碎步追了上去,跟着道人身後走。
“我們要走了喵?”
“自然。”道人頭也不回的說,“事情已經做完了。這又不是我們的宮殿。”
“是哦……”
“待我收拾行囊。”
“三花娘娘收拾!”
“難道三花娘娘不去將自己散養在山上的耗子全部捉回來嗎?”
“是哦……”
“快去吧。”
“好的!”
貓兒再一扭身,又瘋跑了出去。
看起來真是有些神經質。
道人則不急不忙,收拾行囊。
燕子化成人形,也來幫忙。
山上又飄來了雲霧,被風吹得在山上顯形,又拖出長長的尾巴,像是一面隨風飄揚的旗子,而身處山頂宮殿中,更是滿目雲霧縹緲,恍惚之間像是真的站在雲端之上,置身與天最近之處。
“清淨便是修行。
“爲善自得福報。”
宋遊喃喃自語,隨即又擡起頭,看向天上。
“還差最後一條。”
雖不高聲語,也驚天上人。
道人很快收拾好了行囊,貓兒也變成人形,好挎着褡褳,着急忙慌的跑過來,褡褳中脹鼓鼓的,隱隱還在動,而她卻一點也不在意。
“走吧。”
一聲嘹亮啼鳴。
雲中有仙鶴飛出。
山下不知多少人擡頭望去,又驚又喜,甚至在山上大呼小叫。
擡頭驚喜呼喊之間,只聽一聲悶響。
“轟隆隆……”
等到他們低下頭來,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時,發現天柱山上已經多了一條危險的小路,繞山而上,直達雲霧之中。
雲霧很快消散,露出宮殿樣貌。
衆人短暫愣神,隨即譁然。
不知多少人往山頂去。
次日遊人紛紛下山,遇到新上山的人,無論再矜持的人都忍不住滿臉興奮的向這些山上的人講述自己昨日的神仙見聞,僅一日間,山下的人便知曉天柱山通往頂上宮殿的路重新出現了,山上也曾有神仙駕鶴飛走。
山下的老道與幾名徒弟也因此知曉,仙師已然離去了。
宮殿也歸還於他們了。
於是稍作收拾,上山而去,又爬上天柱頂端,此時的宮殿早已被遊人們看了一遍又一遍,比之三個月前,沒有少什麼,也沒有多什麼,非要說多的話,只有殿中的一行字:
“清淨便是修行。
“爲善自得福報。”
似是留給宮觀,又似留給他們的。
……
越龍瀑布。
階梯式的瀑布,一重又一重,不高也不大,稱不上氣勢磅礴,卻十分的精緻秀美,像是一幅山水畫。
三花娘娘戴着斗笠,坐在水潭前釣魚,燕子站在樹枝上看着,道人則坐在樹下,倚靠着一棵樹的樹幹,閉目而眠。
此時已是初夏,山下綠意盎然,早已有了蟬鳴,蟬鳴聲時刻不絕,瀑布流水聲亦是如此,組合成天地自然的喧囂,擾不了道人的清夢,反倒使得道人睡得越發悠然。
夢中又有神靈來訪。
卻是地府的陰神。
道人睡了好一會兒,這才睜開眼睛。
蟬鳴流水聲頓時變得清晰起來,夏日刺眼的陽光也透過頭頂的枝葉入了他的眼簾,總覺得有些恍惚,昏昏沉沉。
恍惚間像是十幾年前初下山,又像是除開這兩年以外,十幾年間的任何時候,總之自己行走人間,帶着三花貓與馬兒,或者還有燕子,沿着官道或是自己也不知曉的小路慢慢走,走到哪裡,困了累了,亦或是不困也不累,只是單純覺得陽光好,風景好,風兒吹着舒服,便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坐下來,眯眼睡個午覺。
仔細想想,好像也差不多。
自己也是乘鶴路過此地,見到曾經走過的風景,換了一個季節,又換了一種秀麗,於是停下來歇息歇息,吃一頓飯,正好睡個午覺。
時間過得可真是快。
“唉……”
道人長出一口氣,這才爬起來。
三花娘娘坐在水潭邊,保持着握着釣竿的姿勢不動,卻是瞬間扭過頭,盯着道人看:“睡醒了喵?”
“醒了。”
“睡得舒服嗎?”
“舒服。”
“想好我們又要去哪裡了嗎?”
“去哪裡啊……”
道人短暫的停滯了一下。
虛無帝君,上古大能,有四種了不得的本領,也化身爲了四位神靈。
夢境,幻術,貪婪,驚懼。
其實四位神靈皆是他。
“這個水潭太小了沒有多少魚,三花娘娘釣來也不盡興,在下打算找個更大一點的水潭,給三花娘娘垂釣。說不定那裡除了釣魚,還可以釣到一些別的更鮮美更珍貴的東西。”道人拍拍身上衣裳,拍掉灰塵與落葉渣子,見三花娘娘直盯着他,雖然依舊一臉嚴肅,可卻明顯在等着他說那個地方是哪裡,迫不及待想要快點過去了,他頓了一下,這才說道,“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先去長京城外,送一位老朋友。”
“長京城外!”
“沒錯。”
“送哪個老朋友?”
“三花娘娘去了便知。”
“倏……”
三花娘娘頓時抽起釣竿,魚線帶着魚鉤與釣餌破開水面,穩穩落入她的手中,隨即站了起來,收好自己的釣竿。
這裡果然很不好釣魚。
本身就沒什麼魚,瀑布還吵鬧,以她如此精湛的技巧,加之獨門咒語相助,釣了這麼久,也才釣上一條跟手指差不多大小的小魚罷了,她甚至都不願意將之揣走,只是拎着小魚的尾巴,高仰起腦袋,張開嘴,將之丟進嘴裡,吧唧兩聲,就算帶走了。
帶得十分穩妥。
“篷……”
仙鶴于山間展翅仰頭高鳴。
……
一日之後。
長京城外俞家莊。
去年冬日,宰相俞堅白自作主張,知會禮部,罷黜神靈,隨後朝堂之上奏明天子,雖然得了天子的許可,然而沒過多久,冬至之後,天帝便親自託夢責問人間帝王,帝王這才知曉,宰相乃是先斬後奏。
天帝與人間帝王關係奇妙複雜。
起初天帝乃是順應大晏開朝、依託人間王朝,又在開國皇帝的扶持下才坐上天帝之位,無論是民間傳聞還是道教經典中,統一記敘,大晏一朝皇室林氏乃是天帝后人,天帝古老強大,因前朝昏庸,這才下界化身太祖之父,相助太祖開了大晏一朝,好騙取天下人心。
事實上天帝只是大晏太祖的生父。
換個角度,大晏開朝之時,橫掃六合八荒,上一屆天宮也因此崩塌,剛上任的新天帝,其實是大晏太祖的附庸。
就如神道是人道附屬一樣。
然而天帝權力並不恆定,人間帝王亦是如此,起起伏伏之間,易位也是常事。
如今的天帝已深入人心,年輕的大晏皇帝卻沒有祖先那般風采氣魄,天帝知曉皇帝如何,皇帝卻不知天帝也基本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天帝親自託夢問責自己,自然不安。
加之國師煽風點火,宰相俞堅白,既是文壇領袖,又是百官支柱,就此遭到罷免。
自然了,形式還是得走。
俞相年事已高,身體每況愈下,已然不能擔任宰相重任,連着三次請辭,前兩次皇帝都拒絕了第三次這才勉強答應。
於是脫下官袍,還鄉種田去。
俞相本就出自世家大族,何況得了善終的宰相哪有幾個真正清苦的,俞家在長京城外自有自己的土地,這種級別的還鄉種田,大抵便是不再想理會朝堂中的紛爭與風雨,出城而去,管理自家田產罷了。
不過說種田也不是假話。
農耕文明對於種地自有一種嚮往,越是年長,這種嚮往越難抑制,老了還鄉,有田又有閒,不管有沒有財產,不掄幾下鋤頭是過不去的。
然而終究是老了。
大晏風雨飄搖,獨木難支,在朝堂中與妙華子相鬥,實在太虧心神,俞堅白也已是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今年春末,便已病倒於土中。
好在發現得早,被人擡了回來。
此後一病不起。
長京城中聽聞,無論文武,都來探望,甚至很多京城裡的文人清貴,甚至於還未取得功名的文人們聽說了,也全都一一上門前來探望。即使絕大多數都無法靠近也無法見到這位才名官風都很好的賢相,也留下了堆成山的禮物。
終於到了次日,俞相幾乎已是不行了。
御醫親至,也連連搖頭。
“俞公身體早已虧空,除非能將曾經北欽山中那位蔡神醫請來,也許能妙手回春,逆天續命,否則的話,怕是隻有神仙有辦法了。”
俞相閉目躺在牀上,氣若游絲。
身旁的子女與夫人則是心急如焚,卻還得壓低聲音:“蔡神醫?可知曉蔡神醫現在何處?”
“蔡神醫好些年沒有露過面了,幾年前長京就有傳聞,說蔡神醫著作醫道神書《蔡醫經》,損耗了所有元氣,惹天嫉妒,已然逝去了。”
“……”
夫人與子女頓時悲痛欲絕。
就在這時,躺在病牀上的俞堅白睜開了眼睛,雙眼渾濁,看向身旁的人。
“醒了醒了!”
“父親醒了!”
“……”
俞堅白則是擡起手,對着屋外的人擺了擺。
御醫見慣了這一幕,頓時明瞭,點了點頭,便起身出去了,順便帶走了其餘人,只留下俞堅白的夫人、一名小妾與幾個子女。
衆人哪裡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頓時房間中一陣哭泣聲。
“父親務必堅持住!我們一定爲你尋來蔡神醫和神仙!”
“莫要說大話了……蔡神醫早就死了,老夫很快就能見到他了……至於神仙,老夫此生只見過一位神仙……”
俞堅白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很平穩。
“父親……”
俞堅白又擺了擺手。
“不要哭了……也不要傷心,前幾日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陰間地府的神官,神官告知於我,因我下半生爲官清廉正直,一心爲民,多有功績……既在朝堂民間頗有名聲,又在爲政一道頗有建樹……因此陰間地府空了一位殿君,乃是好幾年前就爲我留下的位置,我下去是要做官的……
“我這一生……前半生渾渾噩噩,後半生方纔清醒,但無論前半生後半生,都沒做過虧心害人之事……爾等在我走後,也須得謹守德行。
“二孃陪我多年,在我走後,爾等也得如同照顧母親一樣照顧她……
“時間到了……
“神仙也來接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