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意原本是來同樑嫤一同見林三孃的。可樑嫤卻將他獨自留在了外頭。
“阿孃肯定沒做你的飯,你改日再來吧!”樑嫤說完,便插上了門閂,將他關在門外。
縱然他們都清楚,一扇門絕不可能擋得住他,只要他想進來。
可是她還是關上了門,他也沒去翻牆頭。
昨夜的同枕而眠,彷彿一場恍惚的夢,天亮了,夢醒了,人也變得冷情而理智了。
他和常樂公主的婚事,如今看起來回轉的餘地是那般的渺茫。
太子的求娶還未爲得出結論……其實他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貪戀彼此靠近的溫暖,卻恍如鏡花水月一般。
一碰就碎了。
“阿孃。”樑嫤到正房門口和林三娘打了招呼。
卻見坐在正房裡頭的不止林三娘一人,樑明淵已經從學堂裡回來了,今晚他又來了!
樑嫤涼涼看他一眼。
他立即從坐榻上起身,“阿姐!”
樑嫤疲憊的擺了擺手,“阿孃,我累了,不餓,我去睡了。”
“不吃飯怎麼行……”
林三娘還未說完,樑嫤就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故意沒有疊起的被子,卻是被林三娘疊的整整齊齊。牀榻之上一點也找不到李玄意昨夜在這裡呆過的痕跡。
樑嫤低頭無聲的笑了笑。
天晚了,門關上,一個人在屋裡,可以卸下快樂輕鬆堅強無所畏懼的僞裝。
她所有的努力終究抵不過聖上的一句話。
顧衍說,她費盡心機,不惜生死,爲的是往上爬的錦繡前程。曾經她也這般以爲,可若說錦繡前程,爲太子側妃,不是比李玄意的王妃尊貴的多麼?爲什麼她心裡會這般難受,這般害怕呢?
樑嫤和衣倒在牀上,不知何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正在夢裡拼了命的掙扎之時,忽聽有人一聲接一聲喚着她的名字。
她正開眼睛,還恍惚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時候,就聽門外傳來林三孃的聲音,“嫤娘,你醒了麼?有人來尋你,說他是……”
“卑職春生!樑大夫!”春生的聲音也從門外傳來。
樑嫤忽的就清醒過來,猛的從牀上坐起,揉了揉眼睛,起身來到門口,拉開房門,果然見春生站在門口,一臉焦急的望着她。
“出了什麼事?”
春生是李玄意身邊的人,她記得很清楚。
若非有要緊的事,李玄意不會讓他身邊的人來尋她。她將他關在門外的時候,他還好好的,這才過了多久?
“樑大夫,卑職貿然來尋您,求您勸勸王爺!”春生嚥了口口水,嗓子乾乾的說道,“王爺正等在宮門外,打算一開宮門,便前去聖上殿前跪着,求聖上收回賜婚旨意……”
樑嫤擡頭看了看天色,“現在什麼時辰了?”
她話音剛落,便聽聞皇宮宮牆上頭的晨鼓被擂響!
破曉鼓聲響,城門坊門開。
樑嫤一愣,伸手推開擋在她跟前的春生,便向外疾跑而去。
春生大步追在後頭,“阿醜那兒有馬!”
樑嫤聞言,轉頭向小門跑去。
她縱馬疾馳在長安的街道上,第一波晨鼓還未平息,賣早點的商戶也纔剛剛拆着門板。
依稀的晨光從東方透出,街道上還沒什麼人影。
是她昨晚的話昨晚的態度刺激到他了麼?讓他不再有耐心等待,要和聖上硬抗着來了麼?
如今她終於明白聖上爲什麼會對他特殊和優待,可他若真的不是皇子,聖上那一點憐憫和對他母親的虧欠之心,還能容下他如今不不管不顧的悔婚麼?
樑嫤拿馬鞭抽在馬背上,只恨馬跑得太慢。
如果李玄意今日觸怒聖上,被聖上降下不可挽回的責罰來,她一定會恨自己的!
“站住!”正南丹鳳門宮門外,舉着長矛的守衛攔住樑嫤的去路,“什麼人?”
“我乃通議大夫!”樑嫤拽着繮繩回道。
“這裡是丹鳳門,覲見走正東忘仙門!今日聖上休沐不朝,大夫就是去了,也未必能得聖上召見!”爲首的守衛好心提醒道。
樑嫤卻不顧不得許多,李玄意帶着她走過這道宮門,今日她自己來卻是進不去了!
李玄意說不得已經入了皇宮,倘若不能攔住他,難道就任由他去觸怒聖上麼?婚期還早,他們還可以想別的辦法,他怎麼就這麼衝動?!
守衛話音未落,她便兜轉馬頭,向忘仙門疾馳而去。
第一遍晨鼓響完,歇了一陣,第二遭晨鼓又隆隆響了起來。
樑嫤只覺自己的心跳和這鼓聲已經共鳴,轟隆隆的要跳出胸外。
從忘仙門終於進了宮,被留下了馬匹,塞了銀子一路打聽,好不容易纔問到,聖上今日休沐,許還未起,應在寢宮之中。
她掂着自己的兩條腿往皇帝寢宮外跑,其實心裡已經絕望了。她這速度,能趕上李玄意纔怪!
盼只盼聖上還沒起來,她還來得及拉走他!
樑嫤還未靠近聖上寢宮,便被守衛宮人攔了下來。
這時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宮內四處都是剛灑掃完,收拾東西回去的粗使宮人。樑嫤探頭往裡看去。
卻見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跪在皇帝寢殿外頭清冷的漢白玉地磚上。
“景王,景王……”樑嫤壓低着聲音,剛喊了兩聲,便被宮人捂了嘴。
“大人吶!您就行行好!您不想要命了,咱們還沒有活夠呢!您在這兒喊,驚擾了聖上,聖上怪罪下來,小的們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吶!”宮人攔着她說道。
樑嫤看那宮人一眼,扒拉開他的手,“聖上有起牀氣?”
宮人一愣,“許是呢,您打算試試?”
樑嫤搖頭,“我也只有一顆腦袋,我是想把景王也給請走。聖上難得休沐一日,睜眼就瞧見景王跟這兒跪着,不是還得生氣麼?好心情都給攪沒了。倒黴的不還是你們這些在聖上身邊伺候的內侍大人麼?”
宮人一聽有理,連連點頭,“景王非要跪這兒,咱們攔也攔不住!您要是有辦法,您就趕緊的將景王爺勸走!估摸着時辰,聖上也是快要醒了!”
宮人放開樑嫤,特許她靠近了聖上的寢殿。
她放輕腳步來到李玄意身邊。
他身上竟
一片寒氣,肩頭髮梢,似還沾染了晨露的味道。
“先回去!”樑嫤在他身邊半蹲下來,低聲說道。
李玄意回頭看她一眼,目光卻是分外堅定,“我已經想明白了,這件事只能有一個人妥協,不是聖上就是我。我錯了很多次,唯獨這次一定是對的。所以,我不會放棄。”
樑嫤皺眉,似乎已經聽得寢殿內有聲響傳出,怕是聖上要起來了。
“我知道,不能硬來,聖上何時會受人脅迫?此事或還有斡旋的餘地,你這麼一跪一逼,聖上惱了你,纔是真的沒有餘地了!”樑嫤一面硬拉他起來,一邊在他耳邊急促說道。
可李玄意比她高了一頭的個子,身量精壯,她如何能拉得動他。
任她又累又急的出了一身的汗,他卻是跪在地上紋絲不動。
“你回去,我必給你一個交代!”李玄意溫聲說道。
“我不要你的交代!我要你!好好的你!”樑嫤有些生氣道。
李玄意深深看她一眼,卻是伸手推開她緊拽着他的手,“聽話,先出宮去!”
“李玄意,現在任性的人是你!需要聽話的人是你!你還是小孩子麼?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樑嫤咬牙切齒的看着他說道。
李玄意擡眼看她,輕笑道:“除了懇求聖上,你告訴我,如何有斡旋的餘地?有怎麼辦法可以改變?我想娶你,只娶你!”
樑嫤被他深邃的眼眸定定的望着,一時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忽聞聖上寢殿之門被打開的聲音,兩人都轉過頭去看。只見一溜的宮女奉着洗漱用具,步伐輕盈如貓一般,魚貫入了聖上寢殿。
聖上已經醒了!
樑嫤彎身扯着李玄意,“你起來!咱們回去再說!”
李玄意搖頭,“我跪在這裡之事,聖上就算沒見到,也定然會知道。如今我走了,便表示我妥協了。”
樑嫤忍不住想捶他,明知如此,爲何還要來呢?他是不是一早就想好了,要如此逼迫着聖上?以爲聖上對他偏愛,便捨不得處罰他?捨不得他的命麼?
“那如果你觸怒了聖上,聖上要你的命……我該怎麼辦?”樑嫤哭喪着臉,可憐巴巴的蹲身下來,看着他問道。
李玄意擡手拽了拽她的臉,“頂多打一頓,擼去封爵封地,貶爲庶民,要命……應該不至於!待我貶爲庶民,你可會嫌棄?”
樑嫤瞪他一眼。
忽聞寢殿中行處一位宮女來,看着寢殿外頭一跪一蹲的兩個人,揚聲道:“聖上宣樑大夫覲見!”
樑嫤一愣,聖上要見她?
她狐疑看了眼李玄意,見李玄意也眉頭微蹙。
宮女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催促道:“樑大夫請快些!”
樑嫤只好起身,向殿中行去,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宮女見她走近,上下打量她一眼,眼中分明有些幸災樂禍。
樑嫤心中更是緊張,進門險些被高高的門檻絆倒,她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緒,才重新邁步進了聖上寢殿。
聖上長髮還散落在肩上,今日休沐,未着龍袍,一身便裝,倒是讓聖上少了幾分凌厲壓迫之勢,多了幾分和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