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告別

“妹妹!你一定要救救我!” 午飯過後,花翎剛想小憩一會兒,王妃又帶着蝶兒來了。甫一進門,王妃就撲在她身上哭開了,淚水打溼了妝容。

“王妃,別哭壞了身子,橋到船頭自然直,你不必憂心。”花翎拍拍她的背。

“只要妹妹答應我,我就放心了。”

“真的?王妃不是騙我?”

“當然!”王妃止住了哭。

“既然王妃如此誠懇,我也就不瞞王妃了,妹妹我與王爺朝夕相對,早就日久生情。王妃也知道,像王爺這等男子世上能有幾個?世間能有哪個女人能不爲王爺的翩翩風度所折服?”

“妹妹……”王妃睜大了眼睛。

“王妃打算幾時讓妹妹我真的叫你一聲姐姐?”

“哦,我要看看哪天是好日子……”夫人猶疑道,面上訕訕。

“以後我們就一起生活,情同姐妹。但有些事還要先講明的,王爺只有一個,你我姐妹二人該如何分配?”

“好你個貪圖富貴、得寸進尺的賤人!”不待王妃答話,蝶兒已經氣憤得撲過來要撕花翎的面,花翎一個閃身藏在了王妃背後,推着王妃的肩說:“好姐姐救我!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王妃喝道:“蝶兒,不得無禮!——妹妹,你覺得應該如何安排纔好?”

“你單日,我雙日,可好?”花翎爽快地說。

“你我平分?”王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很公平呀!——啊,如果姐姐身子不方便,王爺要求來我房裡就寢,那又另當別論,是嗎?”

“什麼?!”王妃又驚又怒又傷心。

“姐姐現在很傷心嗎?到時候不更不捨得?”

“你……”

“王妃,現在我們只是說說,你已經那麼難過了,真正到王爺去他人房裡留宿時,你又如何忍受?”花翎輕攬着王妃的肩溫柔地說,“你不必傷心,我決不會和你搶奪王爺的,剛纔我只是想要你明白,你是不可能忍受和別人分享王爺的,無論是誰都一樣。”

“妹妹……”王妃泣不成聲,抱住花翎慟哭。

-------------------------------------------------------------------------------------------------------------

因爲王爺納妾一事,自從元宵過後,整個王府都沉浸在一種緊張的氣氛中。下人們個個小心翼翼,生怕言行出錯,當了炮灰。但私地下卻是流言四起,有關納妾話題的版本層出不窮,聽說最真的版本可能是宮裡給王妃下了最後通牒,要她在正月裡給王爺納妾,否則正月一過,就直接從宮裡送那兩個姑娘來王府。

花翎雖然很同情王妃,但也愛莫能助。以自己的身份也不方便去趟這灘渾水,現在她最關心的是氣溫何時能回暖,自己何時可以起程去峨眉山。但自從元宵前後晴了幾天後,一直都是陰雨天氣,春寒難擋,她也只能像其他人一樣對着滿天的陰霾愁眉苦臉了。

“唉,又下雨了!從早下到晚,煩死了!”

花翎和幾個下女聚在房裡圍着火爐烤火,一邊抱怨着該死的天氣。這間下女房略大,裡面有個火爐,平時晚上沒事的下女都來這裡烤暖了身子纔回房歇息。

“真奇怪!天氣冷得好象下雪似的,今晚不會下雪吧?”花翎在火上使勁搓了搓手,又在茶壺裡倒了一杯滾燙的熱茶喝。

“哎——”喝完滿足地舒了一口氣,然後又鑽進去烤火。

覺得身子暖和一些了,便站起身再喝了一杯熱茶,準備回房,走到門口時有折回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來,開始往裡灌茶水。

“哎,你這瓷瓶好漂亮呀!看着有點眼熟呢?”花翎認得說話的是夫人房裡的一個下女,“啊,是啦!很像城裡杜大夫的潤玉膏的瓶子,用來治咳嗽可靈啦!但他一年只制一百瓶,好多人想求都求不到呢。”

“呀——”正要用木塞塞好瓶口的花翎不小心倒了一些在手上,不又得叫出聲。

“那麼好的藥,他爲什麼不多做一些?”花翎問。

“你以爲他不想嗎?你知道這潤玉膏多少錢一瓶嗎?——五十兩銀子一瓶呀。但聽說制它的材料都很珍貴難找的,如蛇膽之類的,怎麼可能多制呀?買它的都是達官貴人,據說藥還沒制好就已經被權貴顯要預訂完了。”

“是呀,聽說連王爺這等身份的人也只不過分得三瓶而已。”

“我也只是看小姐咳嗽時吃過……”

花翎輕輕地掩上門,走會自己的房間。在牀上呆愣了一會兒後,自言自語地說:“過幾天天氣應該會好了吧?我也應該走了。”

-------------------------------------------------------------------------------------------

“王爺,我打算三天後起程回家鄉了。”花翎趁竟陵王小憩時說。

“三天後?”竟陵王的茶杯停在了嘴邊,“你都準備好了嗎?”

“是,只是一些隨身衣物而已,沒有什麼好特別準備的。”

“但現在天氣還那麼寒冷,你不是說要等天氣暖和些的嗎?”

“不等了,我都等得煩了。還是早些動身的好。”

“不如你再等等,看看範將軍近期會不會有屬下去往魏齊邊關的。”

“不用了,恐有諸多不便。”

“但你孤身一人上路,實在太不安全。”竟陵王蹙眉。

“不安全?有人見財起心,有人見色起意,但這兩樣我都沒有,有什麼好擔心的?”花翎自嘲。

“你……”他長嘆了一聲,望着花翎卻終究無語。

“王爺還有什麼文案需要我謄正的嗎?請儘快給我。”

“沒有其他了。”他拂了拂衣袖,“就是案上這些。”

花翎將那六、七份卷宗搬到自己的桌面,開始趕工。中間和竟陵王無一語,花翎多次偷望他,見他眉頭緊鎖、若有所慮。但有時花翎又覺得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害得她大氣都不敢喘。被王妃一鬧,現在相處是變得尷尬起來了。

好不容易捱到午膳時間,花翎連忙跑向廚房。遠遠地看見王妃帶着幾個下人正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她連忙躲入假山後。此時她真不想面對王妃,總覺得對她滿懷愧疚。這個可憐的古代女人呀。

-----------------------------------------------------------------------------------------------------

“來,妹妹,我敬你一杯,祝你一路順風!”王妃舉着滿滿的酒杯說。她得知花翎就要離開的消息後,苦苦挽留不成後,就堅持要給她在餞行。

“多謝王妃。”花翎閉上眼睛將一杯酒往喉嚨裡灌,“咳——咳——”,果然是讓嗓子冒煙的白酒。

花翎拭掉眼角的淚珠,卻見王妃也被酒嗆得流眼淚。

“王妃,不要勉強。”花翎搶過酒杯。

“不怕,只是不小心被嗆着罷了。”王妃拿過酒杯滿上,“這一杯祝你早日覓得如意郎君。”

花翎擔憂地舉起酒杯,怎麼看王妃都不是能豪飲之人。

王妃一口喝完,又斟滿酒杯:“來,我再祝你和意中人雙宿雙飛,只羨鴛鴦不羨仙。”

“王妃……”今日王妃有些異常。

“蘭兒,”竟陵王一手奪過酒杯,“你要醉了,別喝了。”

“醉了?醉了有什麼關係?”王妃雙眼微紅,“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和妹妹這麼相投,喝多幾杯算什麼?”說完又來奪酒杯。

“蘭兒!”竟陵王厲聲喝止。王妃聞聲擡頭望望丈夫,又望望花翎,眼淚奪眶而出。

“妹妹,你就留下來吧?留下來陪陪我……”

花翎伸手扶住她,尷尬得不知如何回答。竟陵王只是望着夫人柔聲說:“蘭兒,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花翎也連忙告退。她慢慢地走在庭院裡,院裡燈光不甚明亮,只有走廊上掛着幾個燈籠,假山、樹木在夜色中影影綽綽。她慢悠悠地走着,默默地告別這裡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閣。

“永別了,我親愛的朋友們!”她心裡無聲地說,“回到現代再也不會見到如此景色優美、環境舒適的院子了,我會很懷念的。”

她在府內四處遊蕩,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尚勤殿。

“進去告別一下吧。”她伸手輕輕推門,門竟然沒有上鎖,一推就開。

“阿榮忘記上鎖了嗎?”她嘀咕。

殿內黑漆漆的,她摸索着想要找到燭臺點燈看看。燭臺是立在竟陵王的辦公桌旁邊的,但並不好找,她絆了一腳才摸到他的辦公桌。燭臺應該是在左邊的,她伸着手往左邊摸去,突然手被用力一扯,身體往前一衝,掉入了懷抱之中。

“啊——”她剛開口驚呼,就被一隻手掌捂住了嘴。誰?是誰會來到王府行竊?她剛想反手出擊,他卻開口了:“你爲什麼要來這裡?”

wWW¸ttkan¸c o 是竟陵王,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這裡的,她停止了動作。

“我……我以爲有小偷。”

“你爲什麼要來這裡?”他在她耳邊說,呼吸吹動她耳邊的發,親暱得如情人的呢喃。這是從未有過的經歷,她頓覺雙耳發熱,全身不得動彈。

“我……我來這裡告別。”

“告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就是你的風格嗎?像一片漂浮的雲,誰也留不住你嗎?”他雙手緊緊地環抱着她,她被牢牢固定在他的大腿上。她困窘欲死,萬般後悔自己爲什麼要學別人搞什麼留書告別。

“(徐志摩《偶然》)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跡。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她用自己最漂亮的字寫了這首詩,夾在他明日要看的宗卷裡,等他看到時,她已經華麗地飄然遠去了。這是多麼瀟灑的一個舉動!其境界直追“我輕輕地去,就如我輕輕地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而現在被人抓住質問,怎麼辦?可從來沒有一篇小說教人飄然而去未遂時該如何善後,她身上滲出熱汗,不知是熱還是羞。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意的。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地出現在我面前?還是不是故意地擾亂我的心?”聽了這麼直接的告白,花翎大驚,雖然在得知潤玉膏千金難求時就明白了幾分,但那時以爲他是自己命裡的那個與愛情無關的藍顏知己而已。

“是……不……”花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此時的任何辯解都難以讓人相信,連她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思了。

“你就能那麼瀟灑地忘掉在這裡的一切?你是比誰都狠心腸的女人,你能忘記弘佛會,你能忘記碧玉湖,你能忘記棲霞山,以及王府裡所有的人和事。但你叫我如何忘記你雲上居里那雙靈動的眼睛,碧玉湖上遭遇好心沒好報時的脆弱,棲霞山頂萬念俱的哀傷,還有尚勤殿裡的日日相對和縱談古今、討論時政時的語出驚人……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特別的,但從未想過你可以如此牽引我的視線、左右我的思緒……”

也許是黑暗的掩護,一向溫文爾雅、克己自制的他說着自己也難以想象的熱情大膽的愛語,花翎越聽越吃驚,越來越不是滋味。

“此刻無論我說什麼,都無法挽留你了吧?但你叫我如何不擔心你的安危呢……”花翎感覺到他將下巴靠在自己頭髮上摩擦,溫熱的呼吸越來越靠近她的面頰,撩得她癢酥酥的,她如臨大敵,不敢妄動。

他伸手在腰間摸索了一陣,然後將一件硬硬的物什放在她手裡,她感覺像是玉佩之類的東西。

“這個玉佩你好好收藏,如果你在齊國境內有什麼困難,向當地官府出示玉佩,可以獲得幫助。”

“不,我不需要這個,這麼貴重的東西還是你留着吧……”該是他經常隨身佩帶的那塊玉佩吧。

“我能夠幫助你的就是這麼多,難道你還不肯接受?我多麼希望可以一輩子都守護着你,看着你每日燦爛的笑顏,一想到你將要屬於某個男人,我就嫉妒得發狂……我雖然很喜歡蘭兒,但從來沒有試過這樣的感覺,我……我恨不得將你揉進我的身體,讓你成爲我身體的一部分,好永不會分離……”

聽到他提到“蘭兒”,花翎心裡涌出一股難言的羞愧,當感覺到他的脣正從面頰急切地逼近嘴脣時,不由得猛地一推,從他大腿上站了起來,他伸手過來想拉住她,她一把甩開,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