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範雲

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永《雨霖鈴》)

聽着窗外的滴嗒聲,花翎的心情惡劣透了。原本幻想的瀟灑的離別經過昨夜已全然變味。不待天大明,她將收拾好的大背囊外面裹上一層棉布作爲僞裝,背上身,出門在門口靜靜地立了好一會兒。然後輕輕地掩上房門,冒着細雨朝馬廄走去,牽出黃毛丫頭,朝大門走去。

天空灰濛濛的,王府裡一片靜謐,只是偶爾聽到有人咳嗽聲。走到門口,叫醒睡眼惺忪的門房老人。

“花姑娘,這麼早就走了嗎?不等吃上早飯?”

“不了,大爺,我準備了乾糧。”

“哦,一路小心。”他爲她開了旁邊的小門。

“大爺,後會有期,祝您老身體健康。”

“好,也祝你一路順風。”

花翎翻身騎上黃毛丫頭,回望王府,見氣勢巍峨、白牆青瓦一如當日,門前還有兩個高大健碩的守衛,正睡夢不醒地看着自己。

忽然,府中傳來一陣簫聲,花翎不知是何曲調,只覺入耳滿心悲涼。“昔我來矣,雪雨霏霏;今我往矣,楊柳依依。”

“駕——”她一夾馬腹,朝城裡飛奔而去。

在城裡再買了幾樣漏買的物品以及一些食物,再從東門出來時已過了早飯時間。天色還是那麼灰暗,一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花翎雖然戴着剛買的斗笠,但身上的披風都溼了,暗自懊惱沒有連蓑衣也買了,——剛纔覺得穿蓑衣形象太差了。戴個斗笠還像《怪俠一支梅》裡的用劍高手,連蓑衣也穿上像什麼?獨釣寒江雪的老翁?

思考着要怎麼避免渾身溼透,不知不覺已行到了一座涼亭前,先進去避避雨再說。花翎下馬牽着馬走進涼亭,才發現裡面已經有一人一馬了。馬壯人衣鮮,而且看來有些面熟,她怔了怔。

“花姑娘?……”那位斯文俊秀的年輕公子狐疑地問。

她打了個寒顫:“你是……”

“在下沈約,姑娘可還有印象?”

“哦,是沈公子,我記得。”像他這麼出衆的人不是那麼容易忘記的,“好久不曾見沈公子了,怎麼那麼久都沒有來王府呢?”

“哦,自從弘佛會後,我感慨佛學的精深,於是去各地尋找得道之人探討佛理去了,足足遊歷了三個月,年前纔回到城裡。我聽聞花姑娘在王爺府中供職,也曾聽王爺在書信中多次提及姑娘非同尋常的見解,很想當面和姑娘你探討一番。但看你今日似乎要遠行?”

“是的,我準備回家鄉去了。”

“哎,真是可惜呀。”沈約滿臉遺憾,“姑娘在此地多時未能有機會與你詳談,今日湊巧相逢,卻又是離別之時,可惜呀,可惜呀——”

她抱歉地笑了笑,說:“今日天氣不佳,沈公子爲何獨自一人在此?”

“我是來送範將軍的,他也今日起程遠行。”

“範將軍要去邊關嗎?”不會那麼倒黴和自己同路吧。

“應該不是,他沒說去哪裡,他叫我來是因爲有其他事和我說,但我看他的隨身物品不像是前去邊關的。”

“哦,範將軍他總是事務繁忙,東奔西走的。”

“可惜不同路,不然你趕上他和他一道,有個照應多好。”

“是呀,太可惜了。不過範公子也不必擔心,我會好好地照顧自己的。”花翎起身抱拳說,“我該起程了,沈公子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沈約起身送她。

她翻身上馬,消失在忙茫茫雨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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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漸漸小了,最後只剩下零星細雨,不足爲懼。花翎不禁鬆了一口氣,慢慢地放慢了速度。——範雲早就走遠了吧。

離城十幾裡後,道路邊得越來越窄,當行至一條山路時,窄得只容一輛馬車通過了。花翎下馬牽着黃毛丫頭慢慢地走着,期盼不要在這條山路上碰上另一匹馬。

但上天總愛作弄人,走到半里路時,就見一輛馬車打橫停在路上。走近一看,發現這輛馬車將整條路都佔了,一個五十開外的老漢坐在駕駛座上打盹。

“大叔,你醒一醒,你的車怎麼了?怎麼停在路中央?”

“唔——”老人不悅地伸了個懶腰,睜開眼看了看花翎,又再環顧了下路面說,“這條路就是這麼窄,我一停就是路中央了,哪是我故意的?”

大叔的起牀氣很大呀,花翎陪着笑臉說:“呀,我知道,路是太窄了,但請大叔將車掉個頭去到你要去的方向好嗎?”

“不行!”老漢瞪起眼睛,“我家少爺在車裡睡覺,我一動肯定會吵醒他,他被吵醒可不得了,老漢我可擔當不起!”

“但是你們這樣我怎麼過去?”

“你怎麼過去是你的事,但別打擾了我家公子的好夢!”說完閉上眼繼續打盹。

%¥•#¥……#*,花翎腹誹不已。

打橫停車、路中睡覺、不能吵醒?看着這雖不華麗但結實清雅的馬車,以及裝束整齊的老漢,她猜想內裡必將是個有權有勢的公子哥,吵醒他可能惹下是非,但就這樣等嗎?等到何時?

花翎從包袱裡拿出一個冰冷的饅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但直到她吃完整個難吃得難以下嚥的饅頭,馬車上的兩人都不見有一絲的動靜,真是睡死過去了?

不準吵醒,那喚醒可以嗎?花翎清了清嗓子,唱首歌叫醒他,他的起牀氣應該沒有那麼大吧?

唱什麼?不能太現代,以免泄露身份;不能太激昂,以免對他刺激過大。穿越到古代的女主一般唱什麼歌?啊,《神話》!一首內容古典、格調抒情的歌,沒錯!

花翎輕輕地唱起來:

“解開我最神秘的等待

星星墜落風在吹動

終於再將你擁入懷中

兩顆心顫抖

相信我不變的真心

千年等待有我承諾

無論經過多少的寒冬

我決不放手

現在緊抓住我的手閉上眼睛

請你回想起過去我們戀愛的日子

(韓)我們是因爲太愛所以更使得我們痛苦

(韓)我們連"愛你"這句話都無法講

每一夜被心痛穿越

思念將沒有終點

早習慣了孤獨相隨

我微笑面對

相信我我選擇等待

再多苦痛也不閃躲

只有你的溫柔能解救

無邊的冷漠

讓愛成爲你我心中那永遠盛開的花

穿越時空絕不低頭永不放棄的夢

(韓)我們是因爲太愛所以更使得我們痛苦

(韓)我們連"愛你"這句話都無法講

讓愛成爲你我心中那永遠盛開的花

我們千萬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

唯有真愛追隨你我穿越無盡時空

(韓)我們連"愛你"這句話都無法講

愛是心中唯一不變美麗的神話”

(——《美麗的神話》

作詞:王中言 作曲:崔浚榮)

唱到最後一句,花翎陷入深深的惆悵中:不知何時對這個時空已生出了眷戀之情,不再是來去瀟灑了?

她略爲低沉的音線如山間小溪潺潺般自然流暢,縈繞在山徑上,散播在密林中,最終消失在空氣中。山徑上靜悄悄的,細雨紛紛揚揚地飄灑着,老人斜倚在車門上,眼皮都沒有波動一下,似乎已陷入了酣睡。車裡也是一點響動都沒有。

當我的歌是催眠曲?花翎怒氣頓生,不信吵不醒他。

她清了清嗓子,放開喉嚨大聲唱起來: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着發出最後的吼聲。

起來!

起來!

起來!

我們萬衆一心,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

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

前進!

前進!

進!”

到後面她是捏緊拳頭吼出來的,如果車上的那位還沒有反應,她就要衝上車去揪他出來。

“啊——”裡面的人應是伸了個懶腰,“你唱的是什麼鬼東西呀?簡直是毒荼我的耳朵!”

“不想繼續被我毒荼,你就快點滾出來!裝神弄鬼!”聽聲音分明耳熟得很。

“砰”地一聲,車門打開,身穿滾藍邊黑衣的範雲跳下車,臉上滿是詭計得逞的壞笑。花翎爲之氣結,真不知道上幾世和他有什麼怨仇。

“你走得可真慢!我都在這裡睡上一大覺了,你纔來。”

“哼!我喜歡!”

“喜歡雨中漫步?”

“哼!沒錯!你這種武夫怎會懂得這種境界?”

“可我知道,一對男女在雨中漫步是詩情畫意,一個人在雨中漫步是瘋子或是傻子!”

“你纔是個瘋子!好端端地擋住一條路不給人走!”

“我現在就讓路給你走,你要繼續雨中漫步嗎?”他指指天空,“雨看來是會越下越大了。”

“哼!”她懶得更這種無聊的人說話,翻身上馬,一夾馬腹,從剛剛讓出來的夾逢裡穿過。

山路崎嶇,她不得不又慢慢放慢了速度。不幸被他言中,雨是越下越大,胸口、大腿上的衣服都溼了。

“欸,上車上來吧!不然身上會溼透的。”他在後面叫道。

她不應,繼續向前。

“你再淋下去,肯定會生病的。難道你想淋成一個病美人,好趁機讓我來照顧你?”

“胡說八道!誰要你照顧?”

“你呀,你病倒時,我怎麼可以不英雄救美呢?見死不救,不是君子所爲。”

“哼。”花翎拉住繮繩,黃毛丫頭停了下來。她解下上面的行李,連同自己身上的大背囊,一同滾進他的馬車裡。

“是呀!你病了我會很心疼的。”

她一個大背囊扔過去,他接住滾倒在車箱裡。

她放好行李才發現車裡居然有一個火爐,難怪車裡這麼溫暖。

“溼衣服脫下來烤一烤吧,穿着會着涼的。”他眼神一變,“放心,我不會趁機一飽眼福的,——你脫了也不會有看頭。”

“小心我撕了你那張臭嘴!”她扯下披風一把扔過去,正罩住他的頭。他也不拿下,只是摸着頭上的衣服在裡面悶笑。

她心裡暗歎:這傢伙如果是生在現代,在幼兒園肯定天天揪喜歡的女孩的辮子,揪得她直哭!

她脫掉外面溼的棉襖,從行李裡抽出一件夾裳換上,聽見他問:“你剛纔唱的是什麼歌呀?第一首曲調不錯,但那歌詞簡直是莫名其妙!什麼‘解開我最神秘的等待,星星墜落風在吹動?’第二首更是一團糟,語氣似和八輩子的仇人吵架,什麼“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什麼炮火呀?”

“哼!不懂欣賞就別亂評論,這兩首曲子在我家鄉可是婦孺皆知。”

花翎一把從他手裡拽過溼漉漉的披風,捲成一團扔在旁邊。環顧車廂,這輛馬車的裝潢雖然不華麗,但很舒適:正中央是一張固定了腿腳的茶几,左右兩邊有軟座,最裡面是一張三尺來寬的軟榻,堆放着被子、枕頭等物什。範雲正斜躺在軟榻之上,修長的手臂支着腦袋,斜眼看着她,衣襟領口微開,露出一邊性感的鎖骨。平時他一副強攻的樣,現在卻一副弱受狀。她不由得“哧”地一聲笑出來。

“沈將軍這副海棠春睡的樣子,煞是好看,不知道你手下的將士見識過沒有?”

“好看,是吧?——我就知道,哪怕是威武雄壯的我扮扮樣子,也比你有女人味。女人,你是不是該反省反省?”他謔笑。

“切,我知道你是攻受皆宜的了,你不必刻意來奚落我。”

“什麼是‘攻受皆宜’,女人你別老拿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唬弄我……”

……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是適合成爲兄弟的,範雲對於花翎就是如此,沒有男女相處的扭捏感,可以放肆地打打鬧鬧,而不必擔心會玩笑過頭,就像她以前那些一起體訓的兄弟們。

一路上他倆嘻嘻哈哈,快樂不知時日過,很快就到了打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