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女主夢

身爲經濟、軍事要塞,盱眙城果然比之前經過的幾個城鎮要繁華。花翎一行在關城門前一刻進入,用餐、淨身後已是晚上九點左右了,但花翎見外面街上還熱鬧,便拉上範雲逛街,心想反正他這種風流公子深夜流連花街柳巷是常有的事。

這夜市比現代也不會太遜色。雖然。沒有明亮的燈光,但放眼過去,街邊兩旁一溜過去都掛着大大小小的紅燈籠,紅色的燈影下,人影綽約,詮釋着什麼是“十丈紅塵”。花鈿翠珠,皓腕碧玉,倩影婷婷,笑語盈盈,月色燈影下,朦朧着一種奇異的美,上演着一場不知主角的戲。

花翎和範雲並肩走在熱鬧的街道上,對街上販賣的各色新奇玩意驚奇不已,東摸摸,西看看。

此時她正站在一家字畫鋪前。她隨手指着一副畫說:“幫我看看落款的是誰。”自己雖認識這裡的字,但對這些“藝術化”的簽名沒轍。

“湖海散人。”

沒印象。

“這個呢?”

“八一居士。”

爲啥不是六一居士?

“那個呢?”

“攢花道人。”

採花盜人?

“那邊那個呢?”

……

……

“五柳先生。”

“啊——”不爲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啊!她激動了。

“贗品。”他淡淡一笑。

切,本想做個發掘在生梵•高的伯樂,讓那些大文學家、書畫家成名前的作品也能被後世之人瞻仰的。

來到一個藥材攤,花翎拿起一根三指粗的參細看。千年人蔘?

“公子真是好眼光!這是本店的鎮店之寶,是超過五百年的老人蔘,要價五十兩……”

花翎忙不迭放下。

“我看公子那麼好眼光,我這鎮店之寶也算遇上識寶之人,就算便宜一點,四十兩怎麼樣?很便宜的了,錯過了公子可要後悔……”

“嘿嘿,我暫時用不上。”花翎笑笑敷衍,將目光轉向旁邊一根比大拇指略粗的黑黑黃黃的物什。

“啊,這樣寶貝公子你絕對用得上,用它泡酒喝或磨成粉末服下,將使公子勇猛無敵,雄風常在……”

“呃?”雄風?

“即使是一夜連御數女,也可金槍不倒……”老闆鼓動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

“這就是傳說中的壯陽聖品鹿鞭虎鞭?”她驚喜地問,彷彿拾獲了久尋不得的寶貝。

看着她晶晶亮的眼睛,範雲不由得抖了一下。

花翎拿起那根東西看了看說:“這究竟是虎鞭還是鹿鞭呀?我怎麼看也不覺得它像是虎或鹿的尾巴。”

“尾巴?”範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着。

“對呀,難到是剝了皮的尾巴?嗯,這樣看似乎有點像……”花翎端詳着自己手中的東西。

“剝了皮的尾巴……”老闆難得地失音了,和範雲一同張口結舌地看着她。

她兀自喃喃自語:“但這尾巴也未免太短了吧?”

“太短?……”看着那比手掌還長的東西,範雲已完全失去語言能力。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東西扔在攤檔上,拉起她的手轉身就走,她仍掙扎着一路打破沙鍋問到底。

“我一直弄不明白,爲什麼虎鞭鹿鞭就能壯陽?虎鞭我倒是能理解,因爲老虎的尾巴強勁有力,打下來就像一條鞭子甩下來。但鹿鞭呢?難道鹿的尾巴也很有力……”

範雲放開她的手,瞪眼看着她:“是誰告訴你,虎鞭鹿鞭就是虎和鹿的尾巴?”

“沒有誰,但我一直是這麼理解的,不對嗎?”想到自己二十年來一直理解錯了,她發揮孜孜不倦的求知精神繼續問,“那你告訴我,那是什麼?”

“……”

“……”

突然,花翎看到了每個穿越女主都會兩眼發光的地方——青樓。門口果然是立着幾個豔紅翠綠的身影在迎來送往,嬌笑假嗔。樓上果然是鶯鶯燕燕,憑欄招手,香帕飛舞,珮環相擊,清脆悅耳,笑語嚦嚦,勾人心魂。

穿越不識入青樓,美男在前不摸手。

青樓絕對是穿越女主和古代美男培養感情的溫牀,無論是穿越女主大戰花魁,還是超級小三(不限男女)出場,絕對可以掀起一個小高潮。

但花翎不想和任何一個古代美男發展感情,所以此站可免入。

“呃,範將軍……”她不知如何措辭,“嗯……我們分開來逛逛吧,我想去賣點東西。”

“買什麼?我帶你去。”範雲的視線果然還粘在青樓的那幫姑娘身上。

“我……我要賣點女人家的東西!”她咬牙,怒,明明是該他不好意思,爲何卻變成自己尷尬?

“哦?”範雲將視線轉移到她身上,“你確定自己要一個人去?不怕找不到地方?不怕找不到回去的路?”

“呃……”剛纔的謊不太高明,“實際上我也沒有什麼是一定要買的,但……你不需要去去那裡?”她面部抽搐地指着青樓的大門口。

像他這個年齡的男人一個月不要應該挺難熬的吧?要人禁慾是不道德的,尤其是爲了她這個沒啥關係的人,她會很內疚的。

他看她的目光一緊:“你居然叫我進這種地方?”

“你是男人嘛,嘿嘿……”似乎拍錯馬屁了,她堆起笑容滿臉討好,看起來傻極了。

“哦?想不到你是如此關心本將軍呀。”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但目光裡一片冰冷。

難道不小心摸到他背上的那片逆鱗?拔了他老虎屁股上的那根毛?看着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怒氣,花翎不由得縮了縮脖子。——難道他真是一隻紙老虎?不過現代的腐女們不常說太過俊美、太過陽剛的男人往往是斷背嗎?思及此層,她的目光裡不由得飽含柔情了:可憐的範雲同學,爲了隱瞞自己的不爲世俗所容的性向,不知做出了多少違背本意之事?

“本將軍雖然風流,但絕不下流。”他的目光緩緩滑過門口那些姑娘的身影,最後停留在花翎身上,若有所思的表情讓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我如果有需要,也絕不需要去這種地方獲得滿足。”他繼續自大地宣揚。

可是現在在旅途中,哪來的女人向你投懷送抱?莫非你要就地取材,現場勾引一個?花翎沒有這個狗膽問,唯有低頭認錯。

“範將軍,我錯了,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將軍您宰相肚裡能撐船,就寬宏大量原諒我剛纔說錯話了吧。”

“哼,我是將軍,哪來的宰相肚?”他不依不饒。

“將軍你武可定邦,文可安國,將軍宰相只是職位不同而已。”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看他面色緩和了些,她便牽着他的衣袖說,“我們繼續逛逛,看看還有什麼好玩的吧。”

範雲看着緊拉着自己袖子搖晃的那雙手,還有那張寫滿渴望的仰望着自己的笑臉,心中一軟,不由得邁開了步子。

俗語說“吃喝嫖賭”,過了青樓沒幾步就看到一家賭坊,大大的招牌寫着:“吉祥賭坊。”呔!忒沒新意了!忒俗了!

但作爲穿越女幾大必去之地,沒新意也要逛!

“我們進去玩一把吧?”她說。

“你捨得你那些銀子?”他挑眉。

“捨得,捨得,不捨怎麼會有得呢?”人說賭場新手往往運氣極佳,在現代她從沒正式賭過,連體彩都沒有買過一張,偶爾碰上商場抽獎,次次都是“謝謝惠顧”。現代將累積了二十幾年的運氣來賭今晚這一把應該不會血本無歸吧。

賭場里人聲鼎沸,魚龍混雜,既有身穿綾羅綢緞的,也有鶴衣百結、衣裳襤褸的,醜的、美的,香的、臭的,真好一派烏煙瘴氣、熱火騰騰。

奮力擠進一張賭桌前,哈,正適合自己,賭大小!

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兩銀砸在臺面上:“我押大!”

感覺有孔已己排出九文大錢的豪氣,無視幾個賭徒投來的鄙視的目光,你面前的銀子堆成小山關我何事?看看等會兒我這賭場新手的運氣,你就知道晦氣!

“好,買定離手!——開——大!”

“耶!”銀子立馬翻了幾倍,花翎興奮得跳起來,連剪刀手都比出來了。

新手的運氣果然是無敵的,連續幾次下來花翎面前的銀山已經初具規模了,幾個機警的賭徒也開始跟着她押了,範雲也摸了出幾兩銀子。

花翎當時那個爽呀!那個豪呀!氣勢如虹,就是形容此刻的!

又是幾次連贏,運氣好到花翎自己都不敢置信了。坐莊的四十開外的青衣男子已面如鍋底,頻頻拭汗了。終於,他開口說:“這位公子,請借一步說話!”周圍有幾個孔武有力的大漢正悄悄地逼近。

哇,這麼快就演到這一步了:女主賭運所向無敵,賭坊不堪虧本,武力相向,第?男主英雄救美,攜着女主瀟灑地翩然而去。

她一把掃起面前的銀子,滿眼期待地望着範雲:你是大將軍,不會連賭坊裡的幾個打手都撂不倒吧?雖然我算不上美女,但將就一下就好了。女主啊女主,我終於有機會演一會女主了!

範雲伸過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她心裡一陣激動。

接着他吼出了一聲:“跑!”就抓着她往外跑了,她呆掉了,只能像一個布娃娃一樣被他拉出了賭坊。

兩人在大街上東躥西跑,搞得一路雞飛狗跳。直到甩掉了追兵,趴在巷子的牆壁上喘氣時,花翎纔回過神來大聲質問:“你——跑什麼跑?你——你是大將軍,怎麼——可以——逃跑?!”我的女主夢呀,嗚嗚。

“這又不是戰場,爲什麼不可以逃跑?”他面不紅氣不喘說,整理了一下因跑動而有些凌亂的衣物。

“你不是功夫很好嗎?怎麼面對幾個打手就逃跑?”恥辱呀。

“功夫好使出來也要力氣的,逃跑不是省力得多?”

“……”

鄙視!鄙視!有誰會錯過這麼好的耍帥的機會,這傢伙絕對不是做男主的料!不過自己也不是女主的料就是了。

想想剛纔的情景,花翎不由得望着他哈哈大笑起來,他也笑起來,一雙桃花眼悄然散發勾魂奪魄的魅力。

“你的銀子分我一半。”他指着她懷裡。

“噢!”她本能地抱緊胸口後退一步,“爲什麼?這都是我贏回來的!”

“你覺得你有本事贏得會這麼多銀子嗎?”他伸出手,向她攤開手掌。

“喔……不是我贏的?難道你還幫了我還不成?”誓死捍衛自己的財產,“明明就是我運氣特好贏回來的,你最多幫我逃跑而已!”

他失去耐心地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頭:“哼,你的運氣!早在第三次、第四次後就要輸得你哭爹喊孃的。”

“啊——?”難道他使用了傳說中的內功?

“我不相信!除非你表演給我看!”

“怎麼表演給你看?”

“喏,你用內功將這個小石頭翻過來給我看看……”

“……”

“……”

夜色溫柔,月光如水,寂靜的小巷裡不斷傳來爭吵聲。今夜真是一個熱鬧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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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盱眙城,在過三四天路程就到魏齊邊界了。離別的冷凝氣氛慢慢降臨,花翎和範雲的嘻笑打鬧越來越少,直到最後一天時兩人在車廂裡相看兩無言了。

範雲一會兒看着窗外飛逝而過的綠樹青山,一會兒盯着花翎的面沉思默想,一會兒低頭看着自己攤開的手掌上的紋路和老繭,總是帶着一絲邪魅微笑的嘴角此時緊緊地抿着,似乎在守着一些想要脫口而出而又生怕後悔的話語。

花翎則一直定定地看着窗外,不知道該如何得體地和範雲道別。自從來到這個時空,她一直在努力避免和這裡的人有太多的感情牽扯,但現在看來很失敗啊,無論是對竟陵王還是對範雲,都做不到瀟灑揮手告別。

“過了這個山頭,就是齊魏邊界了。我們下車走過去吧。”範雲終於首先開口。

“好。”

花翎將車廂裡的行李拿下車,馱在黃毛丫頭的背上。範雲幫他解開繮繩拉着馬走在前面,花翎緊跟在後面,樹伯則在停着的馬車前座上閉目養神。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春天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有一種懶洋洋的無力感。路邊的樹正抽芽吐翠,輕黃嫩綠的葉片在微風中飄舉。偶爾閃過幾叢杜梋,粉紅、深紅的花朵妖嬈地展露着明媚的笑顏。彎彎的山路上,除了鞋和馬蹄踏在路面的沙礫上發出的沙沙聲外,一片寂靜。

兩人望着路邊的美好春光,有些神思恍惚。這二十幾天來的旅程的點點滴滴,都在心裡流過。每天兩人都一起經過無數條這樣的山路。而現在這條山路似乎也還遠不到終點,他們還可以相伴走很久很久……

“範將軍,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我會銘記在心。”花翎一咬牙打破了沉默,“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我就在此別過,但願青山綠水常在,我們後會有期。”今生已沒有機會,來生縱使相逢應不識。

“你留下來吧。”範雲突然轉過身子,雙手緊緊握住她的肩,“留下來陪我!”

“啊?”花翎無比驚愕地望着他,他的眼裡有期待的熱情、有狼狽的不堪,還有不可掩飾的羞澀。這是怎樣的範雲?她又驚又疑。

“留下來陪我!我們回建康去,我一定明媒正娶你過門。”他將她握得是如此之緊,她覺得自己的肩膀都快被捏碎了,“雖然我無法再給正室的名份給你,但我一定會給你我最多的寵愛。”

花翎覺得他說這番話簡直是瘋了,他們之間何曾有過這樣的情愫?他如果不是瘋了就是……

“範將軍,你別開玩笑了,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冰冷。

“玩笑?你以爲我在玩笑?!”他大怒,眼中閃過一絲狠絕,手臂猛地一收緊,便將她牢牢地禁錮在懷裡,臉緊接着朝她的壓過來,她還來不及驚呼掙扎,雙脣便被緊緊堵住,還有一條膽大包天的舌頭像一條靈蛇想要鑽進她的口裡。她毫不猶豫地張口就咬下去!

“你——”範雲吃痛不由得鬆了手,花翎趁機一把推開他。

“範大將軍想要什麼女子沒有?何苦來招惹我?”她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脣角的鮮血,心中說不出的懊惱,爲什麼又被人強吻了?

範雲目光陰鷙地盯着她,爾後驀地發出一陣大笑,脣角又露出那邪魅的微笑。

“看來你真的很不欣賞我這個玩笑呀?枉我還想要以這臨別的最後一個玩笑讓你永遠記住我呢,真是失策呀!”他蹙眉,“不過以我遊走花叢多年的經驗,幾乎沒有女人能抵禦我的深情告白和熱吻,你真的是貨真價實的女人?”

他高大的身影佇立在山道旁,一襲黑衣映襯着古銅的膚色,渾身散發着陽剛之美,還有臉上那張狂、邪魅的笑容,無不在提醒着她這個人是極具侵略性的雄性動物,無論他是否真心想要,隨時掠奪是他的本能。

聽着他最後嘲弄的話語,她爲之氣結。

“你這個下流的自大狂,你的深情告白和熱吻無人能敵?我可不這麼覺得,我覺得自己剛纔像被只瘋狗咬了一樣,感覺糟透了!”

“啊?怎麼會?一定是剛纔親的時間太短促,你還沒有好好感受,來,我再免費送你一次!”他真的朝她伸出手來。

“你這個混蛋!”花翎翻身上馬,看着他伸過來的手,說了一句後來讓她悔恨一輩子的話,“你——你去死!”

她一抽馬鞭,縱馬奔馳起來。回頭再看他時,他已斂了笑容,面容嚴肅地站在山路上目送着她的身影。

花翎深深地懊惱:自己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居然是“你去死”,這是多麼不吉利的一句話。突然一片不祥的陰雲盤踞在她心頭,讓她有一種幾乎窒息的壓抑感。

但峰迴路轉,一轉彎就失去了他的身影,縱然想道歉也沒有了機會,唯有帶着滿腹的愧疚和遺憾向前路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