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爆發了,天地之間盡是一片渾濁的昏黃。滾滾的泥水從天邊的山頭奔流而下,將大地染成了一種顏色——黃色。無數的人哭爹喊娘,爭相逃生,但轉瞬就被黃泥吞沒。她也在前面奔跑,但腳底也是粘稠的黃泥水,她的雙腳似陷在沼澤裡一般無法拔得出來,身後山洪爆發的轟隆聲越來越大……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但她卻無法讓自己從夢裡醒來。她覺得渾身發熱,嘴脣乾裂,似被烘烤着,夢裡的天空也是紅的。
“水——水——”她多麼渴望能有一杯水或一場雨來滋潤一下我乾裂的嘴脣,然後她發現前方就有一眼泉水,掬起一飲,真如意想的那般甘甜、清涼,她不由得一飲再飲。
終於,夢境不再熾熱。天空變得瓦藍瓦藍,鳥語花香,還有陣陣柔風,掠過髮絲,拂過臉龐,通體舒爽,愜意無比。
等她張開眼睛時,就看見大將軍坐在桌前的背影。火把正嗶嗶剝剝地燒得正旺,屋外只有雪地反射的微光。
似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過身來。
“你沒什麼不舒服吧?有沒有發燒?”
“沒有。”做夢時纔是發燒吧,她搖搖頭,發現牀頭放着一碗水,連忙想起身喝一口,卻扯動了傷口,痛得她呲牙咧嘴的。
他走過來一把按住她,另一手端過那碗水給她喝。
“受傷了還要那麼逞能,不會請人幫忙的嗎?”
“我又不是天天受傷,”她笑了笑,暗中做了個鬼臉,“我這個小卒子哪敢把你大將軍當丫環使喚。”
他又回到桌前,一會兒看地圖,一會兒蹙起那兩道秀挺的眉冥思苦想,一會兒在一張紙上塗塗寫寫,一點想睡覺的樣子也沒有。
看來他真的不用來和她分享這張牀了,她打了一個哈欠,安心地入睡了。
-----------------------------------------------------------------------------------------------------
當她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房間裡很安靜,馮非寒伏在桌上睡着了,面正側向牀這一邊,花翎正好有機會一睹芳容。
真是好看得讓人流口水啊!熟睡的他面容平靜,不再散發凜冽之氣。漆黑而秀挺的眉舒展着,眼簾輕輕地合着,上面是讓女人嫉妒得發狂的長長的睫毛(花翎:優秀基因沒得拼啊!),高挺的鼻子(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玉山鼻”?),形狀優美的紅脣輕抿着,略微有些勾的下巴。神啊,我在佛前求它五百年,求你給我一副好容貌,再附送一條姻緣線,讓我和他結一段塵緣,好把他優秀基因代代傳?
花翎輕輕掀開被子,房內雖燃着炭盆,但仍感到有些涼意。看馮非寒只穿着一件淺藍色夾襖,應該也會冷的。因爲牀被她佔了,他發揮助人爲樂救到底的精神沒有半夜叫她起來讓牀,她可不能讓他因此着涼。她就做一回紅袖添衣的風雅事吧。
她慢慢從牀上撐起來,受傷的左手很不得力,略一用力就感到鑽心地疼。好不容易下了地,卻發現室內並沒有他的衣服,他的狐裘不見蹤影。想想也對,他們前來偷襲身穿甲衣,怎麼可能還帶着厚重的衣服?唉,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想不到扮一回賢妻良母也有波折。
只有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了,花翎脫下自己的棉衣準備給他蓋上,等會兒自己鑽回被窩裡就行。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輕輕地將棉衣披在他肩上,剛一觸及,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緊接着是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瞬她已躺在地上了。
“你幹什麼?”他喝道。
她眼淚汪汪地看着他,老兄,你的警覺性未免太高,反應也未免太快了。
“我,我只是怕你着涼,給你加件衣服而已。”真比竇娥還冤。
被他這麼一摔骨頭都散了,花翎像殭屍一樣一節一節地慢慢地撐起自己的身體。
“笨蛋!”他輕啐,俯身抱起她,又加上一句,“傻瓜!”
在電視中,某男對某女說“笨蛋”、“傻瓜”,往往是打情罵俏,充滿着濃情蜜意的。但這些詞從馮非寒的嘴裡吐出來,卻是貨真價實,花翎聽後是火冒三丈,像子小老鼠被踩了尾巴——矮人面前別說短,花翎耳朵聽不了笨。
“那聰明的馮大將軍,你的意思是應該讓你着涼纔是?明日軍中記事官是否會寫上馮大將軍宅心仁厚,體恤下士,爲救小兵讓被推衣而身染風寒?軍中將士是否會贊將軍是魏國的吳起,可幫士兵吮瘡吸膿?”花翎瞪着他。
“胡說八道!我說你是笨蛋你就是笨蛋。”他將她放回牀上。
這究竟還讓不讓人活了?這是□□裸的語言暴力,簡直是暴君,強大到花翎只能無語。
他撿回掉地上的棉衣,塞給她。
“穿上!”
花翎一邊穿棉衣一邊問:“大營留守的士兵都趕來彭陽縣城了嗎?我原來是第五營的,現在他們在哪歇息?該怎麼走?”
馮非寒看她一眼說:“你說話不能好好說嗎?一次問那麼多的問題,我該怎麼回答你?”
“那將軍就一一回答吧。”花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她還在爲剛纔的事生氣。
馮非寒無奈地暼她一眼,說:“大營裡的士兵大概要到今天中午才能全部抵達,因爲要運輸一些輜重。你們第五營具體在哪歇息我也不知道,但昨晚來的士兵都住在東大街的房屋裡,你如果可以自己活動,你可以自己去找。”
“可以,當然可以。”花翎連忙下地,巴不得立馬走人。這馮大將軍雖然沒有以前那麼可怕,但仍給人巨大的精神壓力,她還是離他遠點好,況且自從跟了他就災難連連,多次受傷。
“等一下!”
“呃?”她回頭看着他。
“要按時去劉大夫那裡換藥,別不小心變殘廢了。”他面無表情地說。
“殘廢了不是將軍你負責?我可是爲了你擋箭!”花翎挑眉,她越來越覺得他是毒舌派的,真是可惜了好麪皮。
“是一個笨蛋擋住我接箭!”他說。
啊~ ~ 啊~ ~她要抓狂了,爲什麼每次都被他吃得死死的,氣得差點腦溢血?
好女不與惡男鬥,敵強我弱撤退!
花翎抱着左臂落荒而逃。
東大街很好找,隨便抓了一個士兵一問,他便給她指了路:出門右拐就到。花翎走到東大街,還沒有仔細去問第五營住哪,就有一個身影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牧野哥,你沒事呀?你真的救了大將軍?你真是太厲害了!可惜我……”
“小石頭,你能不能先放開我?”花翎疼得呲牙咧嘴的,“你……碰到我的傷口了。”
小石頭連忙撒手:“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傷在哪。”
“是左臂。”花翎屈着左手,用右手比劃着,“這兒,被棉衣蓋住了。”
小石頭內疚地看着她:“牧野哥,你昨晚真的截住柔然人的暗箭,救了大將軍?”
“嗯。”她點點頭,可惜人家一點也不領情。
“你真的是用單刀去接飛箭?”他滿臉的懷疑。
“嗯。”
“難怪你受傷了。”小石頭露出同情的表情。
“你這小子是什麼意思?難道也是嫌我笨?”花翎揚起手。
“不是的,但用單刀接飛箭的事也只有牧野哥才做得出來。”
他還上綱上線了?花翎重重地一掐,他立刻殺豬般地嚎叫起來。
他一邊逃一邊問:“牧野哥,大將軍有親口和你說話嗎?”
“那當然,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哪。”
“真的?”
“煮的!”
“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因爲小石頭是第二批開赴的士兵,所以無緣親眼目睹昨晚那歷史性的時刻,他開始雙眼冒出心型, “馮大將軍真不愧是當今最偉大的將軍,連彭陽縣都攻下了。”
“別人沒攻下過嗎?”花翎好奇地問。
“可以說有史以來,沒有人正面攻下過它。”小石頭一臉的凝重。
還有史以來?她可不知道小石頭讀過什麼歷史書,他的有史以來究竟有多久值得懷疑。但彭陽縣難攻應是事實。周圍連綿多山的地理特點決定了它方圓三十里內不能駐紮大軍。大軍駐紮在三十里外,要前去進攻必須先行三十里,然後才能攻城,而彭陽縣的守軍以逸待勞,自然穩操勝券。而進攻的一方如果不能速戰速決、一擊即中,就會陷入困境,因爲不能在附近紮營、埋鍋造飯,體力不繼,多半會被追兵消滅。
馮非寒領軍駐紮在外圍那麼久,遲遲沒有行動,可能就是在等下大雪冰封河流,只要冰層厚得可以承受騎兵的重量,然後他就可以率領騎兵迅速到達彭陽縣攻城。所以這次騎兵佔了大半,馬廄裡的馬也被嚴令一定要仔細餵養,每天騎兵都要牽馬出去操練。而她的溜冰鞋使進攻的時間大大提前,也更殺了柔然軍個措手不及。即使柔然守將想到了馮非寒會利用結冰的河流讓騎兵通過,但絕對想不到會有一支隊伍早早溜冰而來。
正如《孫子兵法》所說,柔然守軍本來可以“以近待遠,以俠待勞,以飽待飢”,佔盡先機,但偏偏馮大將軍“以迂爲直,以患爲利”,令得柔然軍措手不及、一敗塗地。馮非寒不可謂不狡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