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噩夢

花翎在馬背上, 一路被顛得頭暈腦脹、分不清東南西北,但看地面晃動的生物,應該是去到城外了。

“下來!”馮非寒跳下馬叫道, 但她剛支起身子, 他又一步跨過來一把抱起她, 像扛麻袋一樣將她扛在肩上, 她的腦袋再次倒懸充血。

這畫面好經典!《Hello, 小姐》等經典韓劇裡,強勢男主不都是這麼對付野蠻女主的嗎?女主無不驚聲尖叫,玉腿踢蹬, 粉拳亂捶。但她能嗎?

她可以從馮非寒堅硬的肩部肌肉上感知他此時強盛的怒氣,如果她還有絲毫的掙扎、不合作, 她真的不敢想象他接下來會怎麼做。所以她盡職地扮演麻袋, 雖說長時間充血的腦袋正無比脹痛, 令她頭暈欲嘔。

馮非寒一把將她扔在牀榻上,她被震得頭暈眼花得不行, 但仍記得要從牀上掙扎着爬下來。

他一手按住她,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她想要轉過臉去卻被他捏得死死地,唯有咬緊牙關。

他端詳了一會兒,啐道:“滿臉的鮮血, 真醜!”

花翎無語, 只是瞪視着他。他也滿臉怒氣地回瞪她, 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花翎用手推着他的身體, 希望他可以放開對自己的鉗制, 但這反抗惹來他更大的怒氣和更緊的掌控,他甚至扳過她的肩膀, 強迫她正面面對他。

她默默地閉上了眼。

然後,然後“哇”地一聲,吐了他一身的髒物。在隱約的淚光中,她看見他一身的狼狽,那銀光閃耀的盔甲,那纖塵不染的戰袍,全毀在了她的這一吐上了,她這次真的是萬死難辭其咎了,過後楊書君非把她煎皮拆骨不可。

馮非寒看着自己一身的污穢,難以置信地瞪着她。她無辜地回視:我不是一袋米,你將我扛來甩去的,是誰都吐了,你還緊抓住我不放,能怪誰?

他瞪視她許久,然後無奈地說:“還不去打些水來,我要沐浴,你的花貓臉也該好好洗洗。”

花翎如獲大赦,馬上跑出營帳去準備。

待她將一桶溫水提進主帳時,發現楊書君也在帳內了。一見她進來,他便猛瞪着她。花翎硬着頭皮將水倒在浴桶裡,無視他的滔天怒火,她毫不懷疑,如果馮非寒不在帳內,他會衝過來掐死她——他每日辛苦洗白的戰袍啊!

“書君,一切就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你去安排吧。”

“是,將軍!”楊書君躬身行禮退出營帳,臨走還不忘狠狠地剜她一眼。

“過來幫我更衣。”他大刺刺地伸開兩手,等待她的服侍。

果然是帳內親兵啊,還要兼職丫鬟。她走上前,伸手拉下他鎧甲的繫帶。髒物雖然已清理過,但還是可以隱約聞到嘔吐物那股惡臭。鎧甲可真重,她將它擺放在案几上,又回身幫他除下護心銅鏡。

他站在那裡像個衣架,一動不動的,任由她擺弄。她擡頭看見他微擡的下巴,上面有隱約的淡青色鬍渣。好——好性感啊!她的小心肝被勾引得跳動也失去了規律,雙頰不由得染上了些粉色。

“外袍!”他輕聲命令。

雖然心裡質疑他爲何不能自己脫,但她還是認命地走向前,伸手解開他的束帶。束帶的扣在背後,她只有雙手環抱他的腰,頭輕靠在他的胸膛上,幫他解下束帶。這姿勢實在是太曖昧,她的小心肝再次經受了嚴峻的考驗。解下之後,她又懊悔得想把自己拍死:爲啥自己不會叫他挪挪地,讓自己繞到他身後去解呢?搞得自己像是投懷送抱,又像是乘機揩油。

她再幫他解下自己弄髒的白色戰袍,現在他只穿着白色中衣了。他放下手臂,坐到牀榻上自己脫下靴子。

她正想拿着髒衣服出去,就聽見他說:“剛纔你爲何不躲開?”

“啊?”

“塔吾爾差點就一槍削掉你的腦袋了!”他低聲咆哮。

“我有躲開啊!”她申辯,“只是我躲開了第一次,沒有辦法再躲開第二次……”

“怎麼沒有辦法?你往地面上滾,不就可以避開了嗎?”

“啊?”她以爲她能避開第一次已經算是急中生智了,誰知還能有避開第二次的辦法。

他看見她的表情,不由得罵道:“我說你是個笨蛋,果真沒錯!”

她被罵得啞口無言,嗚嗚,真氣人哪,但被他這麼一說,自己似乎真的是很笨啊。

“下次放聰明點!”他打量了她一眼,“不,明天的大戰,沒有我的命令,你哪裡也不準去,就給我呆在主帳裡,免得又莫名其妙地陷入困境,又要勞煩別人來救你!”

“是!”她欣然應允,她哪國人都不是,纔不想將自己的小命丟在這場戰爭裡,何況那鮮血橫流、腦漿塗地的場面實在叫她噁心,她今晚肯定會做噩夢的。

待她洗淨那件戰袍,才發現自己今晚沒有歇息的地方。真不明白,爲什麼馮非寒不吩咐拔營進入城內,雲城不已經盡在魏軍的控制之內了嗎?

她打算回主帳拿回自己的東西,然後去和小石頭擠一擠。

帳內的火把燃燒得正旺,馮非寒正坐在案几前研究着雲城的城防示意圖。擡頭看見她就說:“你先睡吧,我還要再看看。”

“嗯。”她拿起自己的包袱就走。

“你去哪兒?”他叫住她。

“去睡覺啊。”她眨眨眼,一臉的莫名其妙。

“去哪睡覺?”

“去找小石頭擠一擠。”很久沒有和他一起睡了,不知會不會不習慣。

“今天紮營很匆忙,有些營帳還未完全紮好,睡不了人,所以個個營帳都會很擠,你還要去擠一份?”

有這種事?他的士兵不是向來訓練有素的嗎?她疑惑了。

“你就在這裡睡吧。”

“這裡?”她看着地面上鋪的地氈,雖然這幾天氣溫較高,但睡在地上還是會着涼的啊,何況草地上的溼氣特別傷身。

“誰叫你睡地上了?牀榻那麼寬,還怕睡不下你嗎?你又不是沒有試過和我一起睡。”

他低頭繼續研究他的地圖,不再理會她。但他的話將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只好將包袱放在牀榻上,拿出幾件換洗的衣裳,說:“我去洗洗再回來。”

“嗯。”他漫不經心地應道。

看看他那樣子,花翎心裡就來氣:他不知道他剛給她投下一個重磅炸彈麼?想想要跟他同牀共枕,她就呼吸不順,再想想那一夜的春夢,她就擔心自己會徹夜不眠。

等她清洗完畢回來,馮非寒還伏在案几上塗塗寫寫地。她便趕緊脫掉外衣,爬上牀,拉過薄被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

今天一天真夠震撼的!她身體疲累得不行,但腦袋裡卻走馬觀花似的閃動着那一幅幅鮮血淋漓的畫面。漸漸地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回憶,還是在做夢了。

她只知道自己置身於一個血腥的世界,無數的屍首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每個人的面孔都是那麼猙獰可怕,臉上直流的鮮血像是一條條蠕動的紅色蟲子,又像是一隻只張牙舞爪的血色蜘蛛……

突然,有什麼抓住了她的腳。她低頭一看,卻是一隻血淋淋的死人手,小指頭還被削掉了……

“啊——啊——”她驚聲尖叫,拼命地踢動雙腳,想要擺脫它的糾纏。

“噓,噓,別怕!有我在。”一個溫暖的聲音告訴她,身體也被摟進一個溫暖而安定的懷抱。

這是誰呢?她想,啊,一定是爸爸。小時候,爸爸總是對她說“別怕,有爸爸在”,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她被一隻大黑狗追,爸爸就是這樣把她抱在懷裡說:“噓,噓,別怕!有爸爸在。”現在是爸爸入夢來保護她了嗎?

想起爸爸,就想起自己掉落在這混亂的時空,她的淚水忍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夢裡流淚,眼淚會流出來嗎?她似乎聽到了自己的抽泣聲。

次日清晨,花翎醒來時,帳裡只有她一個人。昨晚馮非寒什麼時候睡,她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倒是對那個噩夢還心有餘悸。

摸摸自己的臉,眼睛酸澀,有些痛,看來她昨晚是真的流眼淚了。不知道有沒有吵醒馮非寒,否則又要被他教訓了。

走出帳門,見士兵們都忙忙碌碌,各做各的事,態度安詳,一點也沒有大戰在即的緊張不安。可能經過昨日一役,他們更加深信,馮非寒就是常勝將軍,在他的帶領下,沒有不勝的仗,所以他們只要安心等待他的命令即可。

花翎擡頭一望雲城,城頭上立的守軍居然還是柔然軍的青綠色服裝!怎麼回事?!

再看看城門,居然是緊閉的。難道昨夜柔然人又重新奪回雲城了嗎?看看魏國士兵們的表情,不像是啊。

花翎在營寨裡四處走動了一下,發現營裡少了不少士兵。頓時心裡明白了,這肯定是馮非寒的疑兵之計。濱城的守軍肯定沒有料想到雲城連半天也沒有撐住就被攻破了。現在魏軍大營未撤,一部分在營寨裡,一部分在城內。只要柔然援軍相信雲城未破,魏軍就有機可乘。馮非寒果然狡猾,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也不丟臉啊。

柔然援軍果然在魏軍用完午飯後不久抵達,遠望援軍旌旗飄飄,浩浩蕩蕩,應該有近萬人之衆。馮非寒率領魏軍出營,在南大門前的空地上擺好陣勢,靜待柔然援軍的到來。

花翎則留在大營裡,她可不敢違抗馮非寒離開前那個警告的眼神。雖然這一仗將來肯定會載入史冊,但會丟腦袋的熱鬧她可不敢看。

遠遠地,只見兩軍對峙,暗紅對青綠,雲停風止,氣氛凝重。

“殺——”終於柔然援軍按捺不住先發動進攻,青綠的潮水便直涌向暗紅的堤防,但暗紅色突然從中間分開,打開一個大大的缺口,青綠的潮水便從缺口處直衝南門了。柔然軍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缺口瞬間已重新合攏,青綠已完全陷在城牆和暗紅的包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