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花翎穿着竟陵王的衣服出現在雲上居的門口時,張掌櫃的眼睛都瞪直了。他當然知道那套衣服是誰的,但花翎顧不上理會他的反應,匆忙回房換了自己的店小二制服出來。
今天是中秋,雲上居座無虛席。花翎在大堂裡穿梭,又樓上樓下地跑來跑去。但始終覺得張掌櫃的視線一直粘在自己身上。到夜晚收市的時候,就會找自己攤牌了吧,她暗歎。
晚飯時分,一些來就餐的客人對着花翎指指點點,低頭交耳地談論着什麼。她不用去聽,也知道自己成了建康城今天的頭條新聞:雲上居的首席小二是個女人!
她也看到有個小二走到張掌櫃跟前耳語了幾句後,張掌櫃面色都變了。今天如此的好生意,張掌櫃還是變了面色,看來這雲上居是再難收容她了。
果然,打烊後,花翎正準備去收拾好剩下的幾張桌子,就聽見張掌櫃在櫃檯後叫:“花哥兒,你到我房間裡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好的。”要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花翎淨了手走去張張掌櫃的房間。
張掌櫃正坐在房裡等着。
“花哥兒,你坐下。”花翎依言坐在對面的凳子上。
“今日在王爺畫舫上的事我已聽說,是否是真的?”
“是。”
“那你穿回來的那套衣服也是王爺的了?”
“是。”
“唉——”,張掌櫃長嘆了一聲,“那你現在有何打算?雲上居你是不能再呆下去的了。”
“多謝掌櫃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打算回家鄉去。請掌櫃容我再在這裡住上兩三天,我準備好回鄉的物品就離開這裡。”
花翎回房間清點了一下自己的財產,加上竟陵王賞賜的那十兩銀子,一共有十八兩銀子,雖然還不夠,但節省一點花,在途中儘量打些短工,應該勉強可以支撐到四川。
至於竟陵王的建議,還是忘了吧。侯門一入深如海,你不害人也被害。況且已被識破女兒身份,還去給他做書童,實在有瓜田李下之嫌。自己又不是穿越小說裡神通廣大、魅力無邊的女主,這等危險人物還是少惹爲妙。
打定了主意,花翎心裡踏實了,入睡前的最後的一個念頭是明天起來要買一匹馬。
清晨,花翎早早起牀,做好開早市的準備,就向張掌櫃告了假,向市場行去。
市場在城的東北角,早上熱鬧非凡,瓜果蔬菜、包子粉面、雞鴨牛羊等,吃的一應俱全。市場裡擠滿了買菜的叔伯大嬸,這個說“來一斤小白菜”,那個說“稱兩斤豬肉”,人聲鼎沸。
花翎穿過幾間打鐵鋪,走到了最北端的牲畜交易區。地上亂七八糟地灑着一些稻草秸幹,一頭頭牛和一匹匹馬就栓在柱子上,有的低頭嚼着乾枯乏味的稻草,主人們就蹲在旁邊的地上等着買主,有的吸着旱菸袋。
花翎仔細地觀察了市場裡的那四、五匹馬,覺得最漂亮的應該是那匹通體雪白、只在前額有一塊黑斑的馬。一問價,竟要十五兩,她只好戀戀不捨地向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的坐騎說“拜拜”了。問了其餘幾匹的價錢,最便宜的也要八兩銀子,那匹馬還是一匹未成年的黃色小馬,瘦巴拉嘰的,不知道最近幾天有沒有餵過,一直在津津有味地啃着別的牲畜不屑一顧的幹稻草。
它的主人是個臉色青白的瘦漢,一直在抽着旱菸,噴出一陣又一陣的濃煙,嗆得花翎極爲難受。他可能是沒辦法餵飽自己和這匹小馬,纔要將它買掉的吧。但這匹弱不禁風的小馬能陪自己走到四川嗎,她很懷疑。
花翎在市場轉悠了好幾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希望在集市結束的時候,買主會沉不住氣,能撿個便宜。
白馬王子很快就被身穿白衣的富家公子買走,他是不是也想扮白馬王子?如果他是,那將成爲某人的惡夢。
接着又陸續被買走了兩匹,只剩下黃色小馬和一匹棕色馬了。棕色馬的主人一看市場的人稀稀拉拉的,走得差不多了,站起身,長嘆了一聲,解開繮繩準備走人。花翎連忙衝過去,“大哥,這馬五兩銀子買嗎?”
“五兩銀子?你這小子錢大過人嗎?我這馬沒有十兩銀絕對不賣。”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唉——”,花翎泄氣地準備回酒樓,明天再來看看吧,沒有馬馱行李是不行的。
“喂,小子,我這馬五兩銀子,你要嗎?”
花翎轉過身,看了看那匹黃色小馬,皺了皺眉,它能行嗎?
“四兩銀,你看它瘦得皮包骨的,走路都雙腿發軟,還能叫它馱東西嗎?不知道要花費多少馬料才能養大它。”
漢子狠狠地抽了一口煙,說:“好!”
花翎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四兩銀子給他,牽過了小黃馬,不知道自己這筆交易做得對不對。
回到雲上居,正是中午飯市高峰。花翎忙將小黃馬栓在後院去幫忙了。下午兩三點,客人少了,她連忙又向張掌櫃告了假,取下竟陵王剛剛曬乾的衣服,小心地疊好,放在包袱裡,牽上小黃馬,前去王爺的別院。
花翎一路牽着小黃馬,不敢騎上去,碰到青草鮮嫩的地方還停下來,讓它吃上幾口好食。看着它的狼吞虎嚥,吃得口角流涎,不由得心生憐惜:“它還是一個孩子呀!”伸手撫了撫它的背,它竟也依戀似的,擡頭用耳朵蹭了蹭她的手。
“小傢伙,從今天起,你就要跟着我了,我們做個朋友吧,我叫你什麼好呢?不能叫你白馬王子,因爲你的毛是黃色的。”花翎側着頭想了想,“啊,我就叫你黃毛小子好了。黃毛小子,你喜歡嗎?”
它還是用頭拱了拱花翎的身體,但花翎看它是眉開眼笑的,於是連聲呼喊“黃毛小子”。
一路走走停停,花翎不停地和小黃馬說話,小黃馬儼然成爲她在這個時代唯一可以談心的朋友,它在她眼中越來越英俊,以至到後來它又獲得了幾個更好聽的外號:“帥哥”、“黃馬褂”。
黃毛小子草足腹飽後精神煥發,看來充滿活力,花翎便騎了上去。雖然以前沒有正式騎過馬,但因爲黃毛小子對她這個救命恩人特別溫順,騎得很舒服。一開始,它是慢悠悠地走,過了一陣子可能覺得還有力量,速度就越來越快,最後還小跑了一陣。
花翎第一次感受騎馬的樂趣,興奮得不得了,覺得王府別院怎麼那麼快就到了。
她整整衣裳,牽着黃毛小子走到大門口,對門口侍衛說:“侍衛大哥,我是從雲上居來的,來送回王爺衣裳,勞煩通報一聲。”
一個侍衛進去通報了,她就在門口等候。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只見大路上一匹大紅馬載着一個玄衣男子正飛奔而來,一眨眼工夫就到了跟前了。
原來是範雲,他飛身下馬,立定喘息,面上還有汗水,身穿玄衣的他更顯陽剛之美。看見花翎說:“你一起來吧。”有僕人牽過他的馬,花翎便將黃毛小子一起交給僕人,以免放在外面走失了。
來到尚勤殿,見到竟陵王正在伏案辦公。
“王爺,”花翎向前行了個禮,“這是您的衣裳。”說着遞過包袱,竟陵王揮了一下手,立在旁邊的阿榮馬上前來接過。
“你的決定是馬上動身回家鄉嗎?”
“是的。但還是要多謝王爺的好意,以及這段時間的關照。”
“恐怕你不能按期回到自己的家鄉。”範雲說。
“爲什麼?”花翎不解。
“因爲現在形勢有變。”範雲對竟陵王說,“雲祁,我剛纔接到邊關的急件,說最近我們和魏國的交界處發生了幾次小規模的戰爭,現在邊境形勢緊張,已經封閉了邊關,暫時斷絕了往來。”
花翎如遭雷擊:邊境封閉了,不知道何時纔會重新開放,那她何時才能去到四川峨眉山?而留在這裡只會越來越危險……
她失魂落魄地悠悠地走出了大殿,而他們急於討論軍情,也無暇理會她。
花翎夢遊似的飄到大殿邊上的一根柱子後坐下來,雙手抱膝,頭埋在兩膝間,象一隻被人遺棄的可憐小狗。
被突如其來的打擊搞得腦袋裡成了一片漿糊,各種雜亂無章的念頭紛至沓來:爲什麼我穿越了後回去到千里之外?邊境還有可能重開嗎?也許兩國因此爆發大戰,我等到牙齒鬆、頭髮白也去不到峨眉山?我會象穿越小說的女主一樣爲了某個男人而永遠地留在古代?現在全城都知道我是女人了,還有誰願意聘請我工作……
想法很多,但沒有一個可以幫助她擺脫困境的。她擡起頭來,看着庭院裡青磚縫裡的野草發呆,每日人來人往踩來踩去地,這野草竟還生着?
“哦,你還在這裡?”旁邊站着範雲和竟陵王,說話的是範雲。
“是,我馬上就走。”花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起身拍了拍褲上的灰塵,大步走向馬廄。
“花姑娘,你不考慮一下王爺的提議?” 範雲跟在後面說。
“不,謝謝。我不想再待在建康城了。”去另一個城市重新開始吧,只要不被識破女人身份,找份工作養活自己並不難。
“難道爲我工作是那麼難受的事?”竟陵王遠遠地在後面,面色陰鬱。
“啊,不,不是……”花翎慌忙轉過身來站定說話,“雖然和王爺只是見過幾次面,但我也知道王爺是個親切隨和的謙謙君子,能爲你工作的人都是有福氣的。”
範雲插話:“那你又還要……”
“那是因爲我沒辦法再在建康城呆下去了呀,現在全城都知道我是女的,都議論紛紛,什麼樣的說法都有。這樣的我如果成了王爺的侍從,別人會怎麼議論王爺?”
“原來你是擔心有損王爺的聲譽。”
“我從來不會在意別人是怎樣談論我,只要我認爲對的事我就一定會去做。”
“但你畢竟是王族,你的事還關乎整個王室和國家,不可能只是按照自己的意願……”
“如果事事都要顧及這些,那我活着還有什麼自由和樂趣?世上成大事者都是不畏流言飛語、艱險阻撓,堅持不懈,最終達成目標的。連選用一個侍從也要被他人左右,那其他大事不是更加無法完成了?”
“我知道王爺你們是擔心我,但實際上不必擔心,我去到其他的地方肯定也可以養活自己的。”
“你真的那麼肯定?”範雲笑笑,“你知道你的言行舉止與周圍的人是多麼地格格不入?”
“哦,哪有……”花翎本能地反駁,但對此也沒有信心。
“你不知道那天在尚勤殿,你說了多少自相矛盾的話?知道吧,漏洞百出。”範雲繼續嘲笑着。
竟陵王也說:“更重要的是,姑娘你性子耿直、心思單純,不會隱藏自己,這樣很容易被人發現你的與衆不同之處,這往往會給你招來禍患。”
竟陵王就差一點兒沒說“笨”了,花翎垂頭喪氣,難道自己真表現得這麼糟糕?
“我們對你的來歷很好奇,但並不會傷害你,但如果換了其他人,那就很難說了。”
範雲說:“以你說過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被其他人聽了,早就報官將你抓起來拷問了。爲了你的小命着想,我勸你還是留在這裡的好。”
“啊,真的嗎?”花翎完全被打敗了。
“我們留你在這裡並不是因爲我們好心,更多的是覺得你的一些說法能給我們一些啓示。你明天就從雲上居搬過來吧,阿榮會接待你,交代你怎麼做的。”
竟陵王一錘定音,花翎唯唯諾諾地牽了黃毛小子往外走,從來這裡辭行到決定留在這裡,她還沒有從這個巨大的轉變中緩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