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禮官大聲唱喏。
拓跋宏和皇后馮清一起出現在門口。拓跋宏頭戴帝冠, 身着龍袍,散發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馮清身穿紅黑色禮服,鳳冠豔妝。乍一看, 好一對統治天下的尊貴夫妻。誰人知他們私下可能連同牀異夢都沒有。
衆人跪拜, 拓跋宏和馮清一同登上高位坐下。
片刻, 又聽見禮官唱喏:“齊國使者到——”
門口出現幾個身穿南齊服飾的人, 花翎定睛一看, 吃驚不已:領頭的居然是竟陵王!
五年的時光使他的臉上增添了一些風霜,同時也增加了幾分成熟男子的味道,使他原本溫雅如玉的君子風度更加地突出。歲月會帶走膚淺的美麗, 卻也沉澱下優美的風姿。
竟陵王蕭子良目光緩緩地掃視了全場一下,在經過她身上時, 停留了片刻。四目相投, 他眼中有的不是驚異, 而是一絲絲的傷痛。
花翎知道自己的表情是看來很傻的驚愕,但她實在沒有料想到竟陵王居然是這次南齊的使者, 因爲他是文臣,和談這樣的事不是武官來更適合嗎?所以她設想見到範雲的機會會更大。花翎看看他身後,的確還跟着一兩個將軍模樣的官員,甚至還有沈約,但卻沒有見到範雲。他爲什麼不來?
蕭子良和拓跋宏見過禮, 在首席坐下。拓跋宏便宣佈這次爲南齊使者洗塵的宴會隆重開始。舞姬進場, 揚袖飛裙, 盡態極妍。接着便是例行的祝酒, 看他們一杯杯地往口裡灌, 好像那不是火辣辣的白酒,而是溫潤潤的清水, 花翎不由得心驚膽跳。她再次一萬分地感激,自己是站着的,而不是坐着的。
酒過三巡,拓跋宏和蕭子良就親切地噓寒問暖起來。拓跋宏問北上一路是否艱苦,蕭子良就說沿路而來見魏國百姓安居樂業,家庭富庶,大爲佩服拓跋宏治國之道。接着就互相吹捧起來。你說我有治國經世之才,我說你有強國富民之策。
他們都是帝王貴胄,自然很習慣這種客套的場面。花翎聽着很無聊,於是專心致志地服侍着自己的小少爺拓跋懷。這個小魔王一會兒要雞腿去皮,一會兒要羊肉切丁。忙得她和另一個伴讀手忙腳亂。還好他的小肚子就是那麼大,很快就將它撐飽了。用手巾擦乾淨那張油跡斑斑的小臉,她終於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一停下來,花翎就發現了不妥:有好幾道目光不時地投向自己!有馮非寒的、蕭子良的、拓跋宏的,他們不時望向她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後來發現還有別的目光。花翎仔細感受一下,找出其中一道原來是沈約的,好吧,他遲早都會發現她的存在的。那竟陵王背後那道惡狠狠的目光又是誰的呢?
花翎仔細地看了看那個人,設想了所有可能的人,然後赫然發現,那是竟陵王的貼身隨從阿榮哥!沒想到五年時間他變化如此之大,原來嚴肅的面容上已有明顯的皺紋,看來更加地愁苦。他以前的表情總像別人欠了他幾兩銀子,而現在的表情就像是誰拐跑了他的妻子。話說,他應該有妻子了吧?不知是哪個倒黴鬼呢?
他爲什麼那麼惡狠狠地看着她?她以前也沒有怎麼得罪他啊。想起自己曾被王妃和他送做堆,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想起王妃,不由得就想起了那可愛的鈴兒,她們都還好吧?鈴兒現在也是個小小美少女了吧?那段在竟陵王府中的日子,居然是自己來到古代過得最舒服的日子。如果當初知道離開齊國後會是這樣,自己會不會接受竟陵王的邀請留下來?
在幾人目光的圍攻下,花翎心裡直發毛,戰戰兢兢地,生怕又惹出什麼禍端來。當拓跋宏宣佈宴會結束時,她不由得暗暗長舒了一口氣,心裡暗罵:TNN的,沒見過男裝的美女嗎?望什麼望!不要以爲是帥哥我就沒意見,帥哥的YY一樣的YD!
回程時,馮非寒望着她,欲言又止,但終究輕聲嘆息了一聲,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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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花翎正在暘玉殿陪拓跋懷聽夫子授課,一個內侍前來宣她去昭明殿。她一聽心裡就了咯噔一下:爲什麼要去大殿?現在不是早朝時間嗎?
當她跨進大殿,所有的大臣都紛紛轉頭看着她,審視着她,似乎要她洞穿的一切。花翎有一種自己沒有穿衣服的錯覺,他們的目光爲何那麼可怕?還有馮非寒他的面色爲何那般難看?難道自己又不知不覺惹下什麼禍事?
“微臣花牧野叩見陛下!”花翎向着高高在上的拓跋宏跪拜。
“花牧野,你可知罪?”拓跋宏渾厚的聲音傳來。
花翎愕然地擡起頭,見拓跋宏正嚴厲地審視着自己。她不知道他所指何事,難道是東窗事發,身份暴露?如果不是,自己先抖落出來,豈不是愚蠢?於是她沉默着希望可以得到提示。
“花牧野,你果真叫花牧野嗎?”拓跋宏又問。
花翎擡頭看了一眼馮非寒,他眨了一下眼睛。
“回陛下,那不是微臣的真名。”終究還是紙包不住火啊。
“哪裡人氏?”
“潁州譙郡城花家村人。”
“你還想欺瞞世人?”拓跋宏招手叫來一個侍衛,“你看看這是什麼?”
那個侍衛手中捧着一個畫卷,緩緩打開來。花翎跪直身子擡頭一看,呆住了:那是自己的畫像!雖然不是十分之傳神,但也有七八分像,但最重要的是畫裡的她穿着南齊國的女裝,頭髮極短,儼然是她在竟陵王府時的樣子!
“這畫像中的是誰?你認識嗎?”拓跋宏追問。
“這畫像中的應該是微臣。”花翎知道此時說謊已沒有意義了。
“那你爲何身穿女裝?”他明知故問。
“因爲微臣……本來就是女兒身。”
她此言一出,朝堂譁然。
“真是大逆不道!牝雞司晨,居心叵測!”一個手執玉笏的老大臣喝斥道,“想不到我大魏國竟出了這等禍事,幸好上天有眼,讓我得到這副畫卷。皇上,此等禍國殃民的女子絕不可以活在世上!”
“牝雞也妄圖司晨曉,身爲女子居然想位列朝堂,其心當誅!”
“自古以來女人干政,從來就是國之禍兆,妲己亂大商,褒姒戲諸侯,沒有一個不爲國家帶來大亂。陛下可要嚴懲啊!”
…… ……
…… ……
一時之間,衆大臣紛紛呵斥,羣情激昂。
花翎只認得那高執玉笏的老臣,他是大名鼎鼎的馮皇后的父親太師馮熙。不知他是從何得來的畫卷?但此畫卷遲不出現早不出現,偏生出現在南齊使者來到之後,恐怕和竟陵王他們脫不了干係吧?
聽着太師的厲聲呵斥,及衆大臣欲置她於死地的話語,花翎心裡倒無所畏懼了:到了今日,對這個時空的生活,她還有多少留戀?生亦何歡,死亦何悲?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人生還不是幻夢一場?也許等她在這個時空消失,她纔會大夢初醒,發現自己還在自己那張1.5米寬的席夢思牀上。
靜靜地跪在大殿中央,靜靜地看着這一場戲,靜靜地聽着衆大臣對自己的言語鞭撻,她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甚至連辯解的慾望都沒有。看他們又將如何發落自己!
“皇上,花牧野雖身爲女子,但在軍中從未曝露身份,從未給其他士兵帶來困擾,相反,她英勇機智,曾立下不少功勳。我麾下的士兵個個都以爲她是男子,她在軍中也頗有人緣,得到許多士兵的敬重。除了她身爲女兒身,她真的沒有過任何過錯,難道這也要嚴懲嗎?”
說這番話爲她辯解的當然是馮非寒,花翎心痛地看着他:你知道你這樣做將自己置於何種危險的境地嗎?
“據說花牧野原來是馮大將軍的帳前親兵,難道她的女兒身份,馮大將軍也不知?”站在太師馮熙下首的一個大臣冷笑道。
“是啊,馮愛卿,難道連你也不知?”拓跋宏也說,一雙平時充滿熱情的眼睛此時變得無比犀利。
“微臣的確在軍中時就知道她是女兒身,並且有時還刻意爲她隱瞞了身份,但我這樣做也是爲了使軍心不至於動盪。事實證明,這樣處理是最好的。我軍大獲全勝而歸。”馮非寒從容地說道。
“即使如此,馮大將軍在軍中幫她隱瞞身份倒也罷了,爲何回到京城後仍然繼續隱瞞,欺瞞皇上,甚至讓她在宮中擔當了王子伴讀這一重要職位?馮大將軍居心何在?”有人質疑。
“花牧野去到軍中本是陰差陽錯的一場誤會,她也無心在軍中或宮中擔任任何職務,只想一心回到家鄉去和年邁的父母團聚。我憐憫她也算是本朝的一位奇女子,也想成全她的這份孝心,所以申報將士功勳時特地減少了她的功勳,本以爲這樣她就可以不爲人知地靜悄悄回到家鄉去承歡父母膝下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被留在了宮中……”馮非寒望向拓跋宏。
拓跋宏略一沉吟,說:“花牧野,你自己有何話說?”
花翎昂頭回答:“回稟陛下,衆位大人說民女女扮男裝在軍中是居心叵測,還在在宮中任職更是其罪當誅,那小女子想問各位大人,我居心何在?其罪何在?”
“居心?妄想與男子同列朝堂,這就是居心!其罪?陰陽顛倒,天地不容,欺瞞聖上,國法不容!”馮熙不愧是老大臣,馬上振振有詞地呵斥道。
“如果各位大人還記得當初封賞有功將士時的情景,應該記得民女並不想在朝中擔任任何官職!至於陰陽顛倒之罪,若非抓丁的官差誤以爲我是家中小弟抓走,我一介女流豈會願意過上軍中那等連男人也難以忍受的艱苦生活?素手握銀槍,紅裝換甲衣,玉容染風霜,校場殺聲響。五年的玉年韶光,全付與那冷月黃沙!衆位大人中也有不少有千金嬌女的,可願意讓她將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光這般度過?”花翎憶起這五年的辛酸,不得不說上一說。
一些大臣的神色略有緩和,可能家中真的有如寶似珠的女兒。而還有很多大臣仍是一臉的憤慨。
一個瘦削的文臣嘴裡嚷着:“一個女子如此行徑,哪怕是事出有因,也真是膽大包天,將來絕對是不安於室的!”
一個留着一綹山羊鬍子、臉上皺紋都打褶的老大臣在不停地唾罵:“妖女!妖女!此女不死,國風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