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又是以什麼理由搜你的身。”
“他說因爲姑娘你不是宮裡的人, 卻住在宮裡,怕你不知道宮裡的規矩,要求帶一些不該帶的東西進宮, 所以要搜我的身。”
“我不懂, 難道你也不懂麼?他的藉口也未免太牽強!”
“所以我才生氣啊, 但他還是堅持要搜身。”
“那搜出了什麼?”
“喏, 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麼?只是一些貼身的物品, 香囊、錢袋之類的了。”雲翠邊說邊舉起手中包袱,“我一定要告訴我爹爹聽,叫他有機會教訓一下那個楊青聯。”
“不用那麼生氣, 他可能只是因爲昨晚的事而記恨我,他不是衝着你來的。”花翎從她手中接過包袱, “包袱裡是什麼?”
“我在宮外買了一些胭脂水粉, 你的衣裳有宮中的女官爲你準備, 就不必我操心了,宮裡的製衣孃的針線可是沒得說的。”雲翠像獻寶一樣, 一樣一樣地拿起展示。
花翎對那些胭脂水粉沒有什麼興趣,一手拿起一個畫軸一樣的東西問:“這是什麼?”
雲翠一看錶情馬上緊張起來,拉住花翎低聲說:“這是宮外一個人送給姑娘的。”
花翎慢慢打開來,果然是一幅畫,一副梅花圖, 或濃或淡的墨跡點染出一樹梅花淡雅的風姿, “疏影橫斜水清淺, 暗香浮動月黃昏”, 中國的水墨畫就是含蓄, 富有意蘊。可這幅畫是誰畫的呢?
“這是誰送來的?”花翎問。
“是馮大將軍。”雲翠小聲說道,“我出宮後回了家中一趟, 因爲母親捎信來說爲我準備了一些新衣裳。我一進家門,就見到了大將軍,似乎他正在等着我似的。他說這幾日沒有辦法見到姑娘,就託我送這幅畫給姑娘。”
他還想向她解釋什麼嗎?花翎看看這幅畫,發現畫上只題了兩句詩:無需人誇好顏色,淡淡風姿淡淡香。的確是馮非寒的字跡。但這兩句詩能說明什麼?
花翎百思不得其解,便問:“他還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沒有……”雲翠滿臉紅暈地囁嚅道,“雖然我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看大將軍,聽他親口對我說話,我非常緊張,但我保證,他真的沒有對我說其他話……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花翎心裡暗歎他的妖孽,又禍害了一個純真的少女。
“除此之外,他還有沒有交給你其他的東西?”
“沒有。”雲翠將頭搖得好似撥浪鼓一般。
“都沒有……”難道用了什麼隱形墨水,像武俠小說一般,要弄溼或是火烤?如果不是呢?不是毀掉了這幅畫?
她暗暗惱怒馮非寒給自己出難題,一邊再仔細查看畫軸,希望可以發現蛛絲馬跡。突然,她發現畫的質地有點怪,似乎不是一般的紙張,紙質應該會更光滑些,現在卻一些粗糙。花翎用手輕輕在一個角落擦了擦,發現用來作畫的根本不是紙,而是布!
爲什麼還是這麼粗糙的布?火花電石之間,花翎突然明白了:這是當初自己系在脖子上的那條白汗巾!但那晚和馮非寒在雲城外同宿時,給他抹完臉上的鍋底灰後就不見了。原來被馮非寒收了起來,還畫成了畫。再仔細看看,隱約可以看出當初她擦完後的黑印,但都被馮非寒巧妙地處理成了樹幹和花朵。
好吧,想不到馮非寒會將她的一些物品當成珍寶來保存,她很感動。他也許就是要通過這幅畫告訴她,她在他心目中是獨一無二的珍寶。但那又如何?古代男子深愛一個女子,卻不是意味着會將她當成自己的唯一。周幽王爲褒姒烽火戲諸侯,但她只是他寵愛的一個妃子;唐明王爲楊貴妃斷送江山,但關鍵時刻仍賜她白綾;順治帝爲董鄂妃出家五臺山,但終其一生她也只是她的一個寵妃而已!
她要的,他從來也給不起!以前,她管不住自己的心,所以任由自己沉淪在他的愛憐之中;如今,鐵一般的現實如當頭棒喝,徹底地敲醒了她滿腦子的美麗的幻想。兩國和談,居然將焦點放在了她的身上,這是多麼地可笑!
外面的人紛紛傳言她紅顏禍水,以爲她像西施、貂蟬一樣美貌傾城,爲兩國傑出的男子所鍾愛。誰知道,在國家利益牽扯下的愛情與婚姻,已不再會是世俗普通男女的情愛問題——竟陵王要的也許只是一個熟知魏國軍情的妻子,馮大將軍留的也許只是一個不能外流的秘密,孝文帝慮的也許只是一個論罪當誅的女子究竟該誅殺還是順水推舟送與他國……
她不想知道他們的居心,任何人的都不想知道!就讓她保留對他們最後一點美好的印象罷了。他們想怎樣就怎樣吧。她的心已冷,情已灰。但只要她的心不再打開,她就不會遭受再次的傷害,起碼不會再經歷大殿當日那錐心刺骨的痛。
------------------------------------------------------------
今天就是平城名媛登臺獻藝的日子了。
一大早,雲翠就把花翎從牀上挖起來,給她梳洗打扮。花翎興意闌珊地任由她折騰。
“快點!快點!遲到了可就麻煩了。”雲翠像個小管家婆似地不斷地催促其他宮女,一會兒準備爲她沐浴淨身的物品,一會兒叫嚷着將製衣局送來的衣裳熨燙平整。弄得是人仰馬翻,不可開交。
“雲翠,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們不是安排在最後嗎?哪那麼快到我們?”花翎慢悠悠地安慰。
“我的姑娘啊,你到底着緊一點行不行?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啊!”雲翠不滿地瞪眼,越跟花翎相處,她越覺得花翎沒有個主子樣。
“我緊張也沒有用呀,我的那點才藝怎比得上那些貴族名媛的?”
“那我不管,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先自己泄了氣,一味地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雲翠用木梳用力地梳理着她的頭髮,希望可以使它柔順些。
“唉喲——”花翎叫了一聲,雲翠連忙停下手。
“對不住,沒弄疼吧?”
“不疼我就不叫了,那是我的頭髮,雖然蓬亂了些,但你也不能將它當地氈來清理啊。”雲翠這丫頭一急起來就顯得特別毛躁,平時的恭順淡定全不見了。
雲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梳順頭髮,她們就給花翎更衣。清早製衣局送來的衣服正攤放在牀榻上。花翎轉頭一看,不由得也被吸引住了。
這是一套淺紫色的漢服,是薰衣草花朵的淺紫色,布料上有幾不可辨的細碎的花紋,顯得典雅別緻。襟邊、袖口都用深紫色的絲線繡着點點碎花,上裳用黃、白、綠三色絲線繡了一支纏藤的花卉圖案,圖案從後背一直延伸到兩肩、衣袖,襦裙的下襬上面也有同色系的花卉圖案。整套衣裳看來十分高雅。
花翎本打算仍舊穿男裝的,不由得改變了主意。
待雲翠和衆宮女幫自己收拾妥當,花翎又後悔了。因爲這套衣服比上次在大殿穿的衣服更女性化:雖然已經是冬天,這衣裳也只有薄薄的一層,衣料輕軟,雖然衣袖和裙襬寬大,但腰和胸都正好合適,凸顯出女性柔美的曲線,更要命的是它的大開襟設計,前面露出大片深紫色繡花抹胸以及整個鎖骨,後面就露出整個脖子和一小截脊背。
花翎一穿上就覺得身上涼颼颼的,心裡也涼颼颼的。因爲這一切都讓她覺得,包裹在這套衣裳裡自己,成爲了男性的獵物,無處可逃。想想將要面對的場景,她真想像變形金剛一樣穿一套盔甲。
“我不是就穿這個去吧?那會把我凍成傷寒的。”花翎希望有多幾件衣裳遮一遮。
“當然不是,我特地爲姑娘準備了一件白裘斗篷,待會兒姑娘披着去一定夠暖和。”
“那還行,冬天只穿這個會把我凍死的。”花翎咕噥。
之後雲翠又用她昨日買回來的胭脂水粉在她臉上塗抹起來。
“還好我的臉不大。”花翎說。
“姑娘的臉蛋形狀很好,下巴尖尖的。”雲翠說。
“我是擔心我的臉不夠小,等你將那些胭脂水粉一層層地粉刷到我臉上後,我的臉就要胖上一圈,就成了個大餅臉了。”傳說好萊塢的化妝師們最青睞椰子大的小臉,可以盡情發揮,最終也不怕太臃腫。
“姑娘!”雲翠抗議,“你就別拿雲翠開心了,雲翠的裝扮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
她倒是沒吹牛,待她宣佈大功告成時,她探頭在銅鏡裡一看,也有小小驚異,她將她化妝得比上次更動人,尤其是一雙眼睛似乎更大了,更黑亮了,清得似乎可以滴出水來。可惜的是銅鏡裡看不出膚色狀況,不過看其他宮女們的表情,雲翠的妝扮應該是很成功的。
接着就要給她梳頭了。花翎以十二分的耐心等待她在自己頭上擺弄了將近半個時辰。不知道她梳成什麼樣了,花翎只覺得頭是越來越沉,當雲翠宣佈她弄好時,花翎覺得自己好似在頭頂頂了一盆水。好重!
她艱難地靠近銅鏡,看見自己的頭上多了一大堆的頭髮,頭頂有兩個高高翹起的髻,上面插滿了金釵等頭飾,真可謂金光閃閃、瑞氣千條。
“這是如今最流行的飛雲式髮髻,貴族名媛們大多喜愛這麼妝扮。”雲翠滿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能夠將大量假髮運用得那麼自然,的確難得。
“雲翠,對不起了!”花翎說着就開始動手拆自己的髮髻,惹來一干宮女的驚呼。
雲翠也大叫:“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雲翠,如果我梳着這麼一個頭,今天我就走不出去了。你知道嗎?我的脖子就要斷了!”
最終在衆宮女惋惜的嘆息中和雲翠恨鐵不成鋼的目光下,花翎拆掉了整個髮髻。然後自己動手紮了一個馬尾辮,但想到與華麗的衣裳不太相襯,又從那一大堆髮飾中挑選了一段白絲銀線的髮帶綁在了上面,算是大功告成。
一切準備妥當,花翎便隨雲翠和幾個宮女趕往兩儀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