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上班,八點早餐,十二點中餐,下午一點午休,兩點至五點多又上班,七點晚餐,除了晚上總折騰到很晚才睡覺之外,花翎的生活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在竟陵王西邸的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了,轉眼已經入冬了。
這日陽光特別地好,下班後從尚勤殿裡走出來,看見金黃的餘暉覺得特別的溫暖。想起有幾天沒有讓黃毛小子出來活動一下了,連忙跑去馬廄。
黃毛小子正倚在馬廄的圍牆邊懶洋洋地曬着太陽,這兩個月來,飼料充足,它長了不少膘,已不見當初羸弱的模樣,現在它看來十分健康,精神抖擻,再過上半年一載的,它就是一匹身強力壯的上等馬了。
花翎伸手去摸摸它的頭,它興奮地站起來刨了刨蹄子。
“帥哥,想我了吧?知道我又是來找你散步的吧?看你興奮得!”
花翎解開繮繩,牽着它走去後山。遠遠看見竟陵王和範雲正站在山坡上談話,竟陵王穿着藍白色的斜襟長衫,猶如玉樹臨風,而範雲則穿着一套藏青色的勁裝,更顯肩背寬厚。兩人衣着一淺一深,恰如兩人一文一武,一溫文爾雅一豪爽英偉,真是相得益彰。
花翎正想着要不要避開,以免又被範雲捉弄。恰巧鈴兒和兩個婢女迎面走來,鈴兒一見她就歡喜地大叫:“羽毛姐姐,等等我,和我一起玩。”
花翎唯有站在原地等候,等她走近說:“小鈴鐺,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不要叫我羽毛姐姐,應該是翎兒姐姐。”
“但我也是鈴兒呀!別人怎麼分得清?”鈴兒委屈地嘟起了嘴,“你不是說我是一顆小鈴鐺,而你是一片羽毛嗎?那我爲什麼不可以叫你羽毛姐姐?”
“唉,好了,你就繼續叫我羽毛姐姐吧。”花翎捏了捏她滑膩柔軟的面頰,“先生布置的書背完了嗎?”
“嗯,先生還誇我聰明呢。所以我就和小蝶她們出來玩了。”鈴兒看着黃毛小子雙眼發亮,“姐姐,我可以騎騎它嗎?”
“可以呀,它很溫順的,不怕摔。”花翎一把將她抱上馬背,牽着它慢慢地往前走。
起初鈴兒有些害怕,但走了一段距離後,她就覺得不夠刺激了,不斷催促:“姐姐,讓它走快一點,讓它跑啊!”
花翎唯有爬上馬背坐在她身後,駕着黃毛小子在山腳的平地小跑了一會兒,鈴兒興奮得一直叫嚷着,笑得開心極了。
過了一陣子,花翎擔心兩個人騎太久會使黃毛小子受不住,看鈴兒也叫得累了,便放慢了速度,逐漸停了下來。
花翎縱身下馬,再將鈴兒也抱下馬。搓搓她還興奮得發紅的面頰說:“怎麼樣?開心嗎?我的黃毛小子帥吧?”
“黃毛小子是它的名字嗎?”鈴兒小心翼翼地摸着馬鬃。
“是呀,我這樣叫它,因爲它的毛是黃色的。”
“那姐姐說它‘帥’是什麼意思?”鈴兒皺了皺眉頭,她這個動作特別像他父親,竟陵王心情不好時是不會大聲發脾氣的,但會異常地沉默,眉頭就是這樣皺在一起。花翎好笑地伸手抹平她的眉頭。
“‘帥’的意思就是很英俊呀!你不覺得它特別漂亮嗎?”
“你叫它黃毛小子,還覺得它‘帥’——英俊?”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花翎一轉頭,發現不知何時竟陵王和範雲已來到了不遠處的山坡上,正坐在那裡望着她們,範雲的瞳仁漆黑髮亮。
“不是嗎?雖然剛買它的時候,它瘦巴拉嘰的,毫不起眼,但現在它長得很漂亮,再過幾年,它就會迷死那些母馬們,——連你的騰龍也不夠資格做它的情敵。”花翎很不高興他如此輕視自己的愛馬。
“英俊的黃毛小子?騰龍的情敵……”範雲發出一陣猛烈的大笑聲,整個身子都倒在了斜坡上,邊笑還邊用拳頭捶擊着地面。
花翎眨着眼睛看着他在狂笑,不明所以,再看看竟陵王他也笑得轉過了頭去,但他的肩膀在不停地顫抖着,平時那麼自制的他也笑得那麼失態,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但究竟是什麼呢?
花翎有一種強烈的不妙的預感,但硬着頭皮問下去。
“你們究竟在笑什麼?!”
“我在笑什麼……”範雲終於剋制住了自己的狂笑,邊擦着笑出來的眼淚邊說,“我笑有什麼人就有什麼馬……”
“我的人怎麼了?我的馬又怎麼了?”花翎真是很討厭這個傢伙,總會找自己的喳。
“因爲馬如其人哪,馬很英俊,所以你還想到了會很受母馬們的歡迎,那你將來要不要選定一匹漂亮的母馬,讓它們生一羣更好的小馬?”
“有什麼不可以?不過那是將來的事。”花翎回答道。
“那它們洞房花燭夜時該怎麼過呀?”
“什麼怎麼過呀?”花翎傻傻地問。
竟陵王看不下去了:“誰告訴你這匹馬是一匹公馬?”
“沒有誰告訴我,但我一看見它就覺得它是公……”花翎的腦海裡似有一道閃電閃過:難道它是個“黃毛丫頭”?
“你不知道該怎麼分辨馬的性別?”竟陵王問,她緩緩地點了點頭,剎時臉漲得通紅,熱辣得可以煮雞蛋。
“這也是很正常的,我們不也是犯過同樣的錯誤嗎?” 看着範雲的眼睛,花翎第一次深深理解爲什麼有些人的眼睛用“賊亮”來形容,“不過這一人一馬還真是絕配,母馬看起來英俊,讓人誤以爲是公馬;它的主人衣着打扮、言行舉止也完全似一個男人……”
舊仇又添新恨,她完全地惱羞成怒了。“呀”地一聲,幾步衝上斜坡,對着範雲就想踢去。但範雲反應敏捷,一手抓住她的腳踝,將她扯倒在地。她爬起身,沒頭沒腦地捶了範雲幾下,但範雲很快將她壓在了身下。他想抓住她的手製住她,她自然不甘被制服,就這樣扭打着,兩人變成了滾地葫蘆,抱在一塊滾下了山坡。
所幸山坡比較平坦,又無山石,只是柔軟的草地,所以花翎一坐起來又想撲過去補上幾拳。
“你們別鬧了!嚇着鈴兒了!”竟陵王喝道,聲音如此嚴厲,花翎不由得鬆了手。
看看鈴兒,她正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們,眼中流露着驚恐。花翎內疚極了,用手指扒拉了一下沾滿草屑的頭髮,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鈴兒,不要害怕!剛纔我們只是在鬧着玩而已。是不是呀,範大將軍?”說着用手拐狠狠地給了他腰一下,範雲強忍巨痛,也咧着嘴笑着:“是呀,我們只是在玩,所以從上面滾下來了。”
“很好玩的哦!不過你太小不能這麼玩,但我們可以一起從山坡上衝下來,也一樣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試一試?”花翎對鈴兒說,鈴兒想了想點了點頭。於是花翎走過去,從竟陵王手中接過鈴兒,帶着她一起爬上山坡,然後拉着她的手,大叫着“衝啊”,一起衝下山坡,鈴兒開心得“咯咯”直笑。花翎心底鬆了一口氣,但也沒有勇氣再看竟陵王和範雲一眼,只有裝作在和鈴兒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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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牀邊滴滴答答的雨聲,花翎艱難地從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摸黑找到了那幾個小瓦罐將它們放在牀邊接雨滴,否則明日起來房間就變成澤國了。這間房這所以空置了那麼久,而且只由她一人居住,就是因爲它逢雨必漏。她第N+1次唾罵阿榮的黑心腸。
“牀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溼何由徹?”向來好眠一沾枕頭睡到天亮的花翎,因爲這就在耳邊的滴滴答答的雨聲而變得神經過敏起來,難怪聽說日本侵華時有一種酷刑(真人實驗)就是讓雨滴不停地滴落人的頭頂,而那人不能動彈避開,最終那人發瘋而死。而在這種破屋偏又逢夜雨的環境下,杜甫老先生還想到“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真正是憂國憂民的英雄。
聽着雨聲,花翎胡思亂想着,覺得自己也就要發瘋了。輾轉反側,轆轆難眠。臨近天亮時才朦朧入睡。待到她被人聲吵醒時,天已大亮。
“死了,要遲到了!”
花翎手慌腳忙地穿上衣服,打開房門,一陣寒氣直入骨髓,她激凌凌地打了一個寒顫。
“怎麼一下雨,今天就怎麼冷!”花翎呵着手,來不及多想,沿着屋檐一路冒雨跑向尚勤殿。
一衝進殿內,竟陵王已然在座,站在旁邊的阿榮面色比平時又黑了幾分。
“對不起,王爺,我不小心睡過了頭。”花翎慌忙說,第一次遲到,偏偏又被老闆抓個正着,今天真不是普通的倒黴。
“沒關係,人之常情。”竟陵王聲音低沉地說,花翎心裡“咯噔”一聲,今日竟陵王的聲音爲何如此沒有溫度?她以前聽過他用這種聲音說話,那是表示他極度不悅而脾氣又還未爆發出來。今日他爲何人生氣?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王爺,我……”不知爲何,花翎覺得他的怒氣是衝着自己來的,連說話都缺乏勇氣了,“我昨日的行爲不分尊卑,有失體統,給王爺府上抹黑,又嚇着了小姐,懇請王爺原諒。”
“昨日之事你不必自責,是範將軍玩笑開得過頭了。”竟陵王此時正眼望了她一眼。
“但我當時也的確反應過度了,以後我一定更謹言慎行,控制自己的牛脾氣,不會讓王爺再爲我的事費心。”
“姑娘既然是我挽留下來的,我當然有照顧你的責任。”
“王爺言重了,我只是一個不值一提的粗人,你給我工作,讓我有吃有住,就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其他的事再讓王爺費心,就太不應該……啊——哧——”花翎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連忙掩上嘴,只露出一對睡眠嚴重不足的熊貓眼。
“你不舒服嗎?”竟陵王關切地問,“你昨晚睡得不好嗎?”
“哦,是有一些,因爲昨晚半夜下雨,房間漏水,滴滴答答地響個不停,搞得我沒辦法睡覺。”花翎不好意思地解釋,一邊搓着自己的手臂,希望可以增添一點溫暖。
竟陵王望了阿榮一眼,阿榮目光落在地面,不知在思考何事。
“你睡在哪間房?竟然會漏水?”
“就是下女院靠東邊的最後一間,我一個人住,挺寬敞的,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一下雨就漏水……”花翎心不在焉地說,思量着穿着這三件單衣熬到中午會不會感冒。
“阿榮!”竟陵王厲聲喝道,阿榮望着他默默無言,但瞟向花翎的目光就更加地怨毒。花翎心裡打了個寒顫,想不到自己無心的一番話會讓事情演變得這麼嚴重。
“今天之內,去給花翎姑娘騰出一間能住人的房間!”竟陵王對阿榮吩咐。
“王爺,不用了,我的房間漏水並不是很厲害,叫個師傅來修一下屋頂,應該就沒事了。”
“現在還下雨,不適宜修葺屋頂,下女院肯定還有能住人的房間,你不必再多言。”
阿榮忿然離開,花翎唯有默然接受這一決定,不由得心裡嘆息,這樣一來阿榮對自己的痛恨會更深了吧。
“花翎姑娘,請你原諒,我留你在此地,卻沒有妥善安置好你的生活起居,讓你受苦了。”竟陵王滿面歉意。
“王爺言重了,只是略有不便而已,哪裡說得上是受苦呢?”
“花翎姑娘雖然是以下女的身份呆在府中,但小王在心裡從未將姑娘當下女看待。”
“我知道,王爺對我的尊重,是這裡任何一個人都比不上的。”
“因此姑娘你有何不便之處,應直接對小王說,而不應委屈自己。”
“我在這裡真的生活得很好,王爺不必擔心。”
“真的沒有其他的事?”竟陵王甚爲擔憂。
“真的!”花翎頓了頓說,“但我今日中午想早一些放工,告假去一趟市集,可以嗎?”
“當然可以,但你……”
“我一定會在下午上班前趕回來,我只是去買一件棉衣。”
“上班?”
“就是開工。”現在花翎還是偶爾會說出一些現代的詞彙。
“天氣涼了,你沒有衣服應該早些說,每年你們都會添置一些新衣的。”竟陵王看着她單薄的單衣說。
“哦?”原來還有這麼好的福利?真是個體貼員工的好老闆。
竟陵王拿過放在桌邊的一件淡青色夾衣,遞給花翎,“這件衣裳你先披着吧,以免着涼。”
花翎忙不疊地擺手:“不,我現在就回房加一件衣服就好。”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開玩笑,此時怎可再穿他的衣服?
花翎回到房間見現代的短袖T恤、長袖T恤各加了一件在裡面,才覺得暖和了些。至於那件在峨眉山底租來禦寒的大衣暫時還用不上,那古怪的拉鍊也難以向他們解釋。
等到花翎回到尚勤殿,正碰上阿榮又急匆匆地往外走。
“你不必在出去買衣裳了,今日午後就會有人來給你們量身做冬衣,午後你直接去幽蘭軒吧。”
“是,我知道了。”不必買棉衣,又可以儲多點路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