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等下了班,把一身皮貼回來,簡單包紮成木乃伊的李蟠回到公寓,去鄰居家看了看。
果然,和他一樣,身上包着繃帶的橙子,正坐在自家公寓門口發呆。
她住院期間,夜氏早就來把虛擬艙拆走了,家裡的各種電子裝備也全部清空,調查技術外泄的案件。
因爲替兒子承擔鉅額罰金貸款,橙子支付信用評級直接掉到最低,已經沒有機構提供預支付服務了。她的公寓門禁立刻被物業公司鎖住,在下個結算日前,必須支付三個月房租的現金保證金,否則就會被清屋子趕人。
不過橙子大概是不在乎這個的。
她雖然沒有當過兵,但在NCHC這樣的公共醫療設施工作,唯一福利就是能折算成服役年限,黃大和能入學理工,就說明監護人橙子也拿到公民待遇了。
因此就算房子被收走,工資被優先劃去還貸,但基本維生的社保補助金還是有的。
大概就和這公寓樓裡那羣破產流浪漢一樣,她還以爲只要每天維持之前的日常,下了班都回來,哪怕睡在樓道里,等兒子回身邊來,說不定什麼時候,失去的太平日子就可以回來了。
看橙子雙眼無神的萎靡樣子,李蟠就知道她大概是這麼打算的。
“別傻了,這樣乾等着,你兒子真的回不來了。”
李蟠插兜看着橙子,
“來喝一杯吧,聊一聊。”
橙子擡頭望了望李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站起來跟了過來。
一進門,她就把外套和長褲脫了,
“你能給多少,算了,你給多少都行,我只要現金。”
李蟠也沒搭理她,把冰啤酒遞給橙子,
“腦插芯片呢?”
“賣了,回頭換個民用的吧。”
橙子仰頭灌了一瓶啤酒,往沙發上一躺,腿一伸,無神得望着天花板,一副伱隨意的架勢。
李蟠翻了個白眼,把眼鏡摘下來遞給她,
“看看吧,這是大和被冤枉的案子。”
橙子一聽被冤枉,瞳孔縮了一下,坐起身接過眼鏡戴上。
“我查了公寓附近的監控,也和街坊都打聽了,以爲你去世後,大和就沒回來過。三天就算走也走回來了,怎麼也會來拿點遺物什麼的吧。
而且這事傳的沸沸揚揚的,其實不少人都知道那套OS操作系統是他開發的,我看十有八九是被人綁架了。”
李蟠看着坐在沙發上,一邊看着資料,一邊咬着指甲的橙子。
“他,他從來沒和我說過這些……”
“說出來有什麼用,讓你擔心麼,你又幫不到他。”
李蟠把冰啤酒塞到橙子手裡,
“他這麼聰明,公司捨不得弄死他的,應該就是被拐走開發系統去了。”
“我,我還以爲,又是和同學打架……一直到最後,都還在訓他……拿,拿他當出氣筒……嗚!嗚嗚嗚嗚!是我沒用!都是我沒用!如果不生下他,這孩子也不會受那麼多苦了!都是我沒用!嗚嗚嗚!”
橙子忽然就情緒失控了,捂着臉,嗚嗚嗚嗚嗚嗚得哭。
李蟠就在旁邊看着,等橙子自己發泄一下。他當然知道這個時候上去把溫暖的臂彎借用一下,親親抱抱舉高高可以騙一炮的,不過犯不着,而且他確實是來談正事的。
等她情緒緩和了一點,李蟠繼續開口,
“找人的事情可以等等,黃大和在公司手裡幹活,至少好過在街頭流浪,在他的利用價值被榨乾之前,不會輕易被拋棄的。
而且我認識的駭客是頂級的,她都找不到頭緒,對手肯定是公司一級,但是那個OS那麼厲害,只要哪家公司的SMS有突飛猛進的進展,就可以鎖定目標,針對搜索了。
你現在要考慮的是大和的罰金和貸款,如果不把欠着夜氏的錢還清,就算把大和人找到,救出來也沒用,他一樣沒有自己的未來的。
橙子,你也明白的吧,這世道就是這樣,只要解決了錢的問題,就能解決絕大多數問題。所以你現在欠了多少錢?NCHC的活能賺多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謝謝……”
橙子聽了,接過李蟠遞來的毛巾擦了把臉,情緒逐漸冷靜下來。
畢竟橙子也是在NCHC幹了這麼多年了,而且是一線清理小組,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那真是見得太多了,NCHC那種提供免費醫療地方,平常更是一大堆被絕望吞沒的窮鬼在排隊,她自己遇到的這點事,說出來在夜之都還真沒啥稀奇的。
“我用所有的存款賠付了一部分,大和剩下的罰金,大概是一千三百多萬,助學貸款還有一百四十萬。過失退學導致的違約,有三倍罰款,加起來大概還有兩千萬吧。”
橙子仰頭倒在沙發上,軟綿綿得吐着氣,
“NCHC底薪五千,每天加班和出現場,能有一萬補貼,如果撿屍撿到些能用的東西出給清道夫,時不時也有些小錢,平均折算下來,一個月也能到手兩萬。全拿去還款的話……再還個八十幾年能還清……”
李蟠也是無語,好麼,人家橙子雖然忙,一個月也能賺兩萬呢,要是黃大和順利畢業,他這種腦子,怎麼說也是小十萬起步的高工,一家人就可以奔小康了。那就別把人家拉進2500塊的火坑了。不過……
“橙子,你有沒有行醫執照?或者戰地急救證書?你有參與戰術行動的經驗嗎?”
看在和黃大和的朋友關係,還有橙子兩次助他修行的份上,這次李蟠已經豁出命去救了她一命。欠的肯定是還清了。
鑑於李蟠自己也一窮二白的,如果還要幫,也不是不行,但肯定有個限度。
幫忙找黃大和無所謂,但如果他想把橙子拉到自己的外快團隊裡,一起賺錢分贓,那還得確認一下對方的專業技能和真實水平。
橙子愣了愣,
“我可沒有行醫執照,醫學院有錢人才上得起,我是護理學院畢業的,不過戰地急救證是有的,一線清理小組成員對外傷的緊急處理和基本護理設備使用也沒問題,這些都是最基本的要求了。”
李蟠看看她,
“你認識華倫斯坦那些食屍鬼,平常應該不止是在鏟屍賣垃圾吧?黑手術什麼的呢?無證行醫?”
橙子也不瞞他,
“嗯,大病致命傷我不行,但取個彈片,縫個傷口,換個義體什麼的無所謂,練也練出來了,偶爾也能賺個幾千。”
李蟠想想這種能做簡單急救手術的就足夠了,於是建議道,
“我有個團隊,目前沒有醫療支持,如果你願意爲我們提供外包醫療服務,咱們可以籤個合同,不一定有現金,有時候是實物或者黑幣交易,如果你願意也可以住我這等大和,租金算在合同裡。”
橙子坐起身來,盯着他看,
“李,你不必這樣幫我,我們只不過睡了一次,我沒那種價值。”
李蟠也在沙發上坐下,
“當然有,你是正經的公民,可以註冊公司,可以申請貸款,死了也能在新聞上佔一個訃告數字,至少在名義上,你是這系統認定的‘人’。
只要有人的名義,和一定的渠道,敲敲鍵盤就能做很多事,省很多錢。當然,前提是把先你的罰金負債和貸款還清,把信用恢復了才行。
所以就當作是投資吧,我把黃大和救出來之前,你來還債,我把他救出來之後,他來給我打工,你覺得怎麼樣。”
橙子盯了李蟠一會兒,點點頭答應了。
大概這幾天橙子真是積累了不少壓力,和李蟠靠在一起,倒在沙發上就睡着了。
李蟠也是一樣精疲力盡,兩個人頭靠頭睡了一晚,天還沒全亮,又得一起爬起來,擠地鐵上班還貸。
人吧,說脆弱很脆弱,一想不開就翻窗往下蹦了。但說頑強其實也很頑強,你看這一大清早的,不是還有這麼多低血糖的爬起來通勤麼。
地鐵裡這人頭滿滿的,誰頭上沒揹着幾十上百萬的貸款啊,還不是咬着牙往車上擠……
臥槽!哪個電車之狼摸老子!
呃,好吧,是急剎車,那是又有人臥軌了,行吧,等五分鐘就好了……
結果今天交通系統竟然停了四十分鐘,天知道出了什麼事,於是每一站都有一大堆社畜拼死試圖擠進來,多等一班都不行,畢竟這班趕不上搞不好就遲到扣績效了。
於是人擠人關不上地鐵門,大家又繼續卡着,卡到最後就是李蟠打卡遲到了。
“老闆,你三天年假已經用光了,今天又遲到,這個月全勤沒了,工資要扣500。”
代管人事部的阿柒把咖啡,和人事出勤表遞給李蟠批。
“天哪……”
都底薪了還能再給老子再扣500的,蒼天哪……
李蟠差點給跪了。
“不是!今天到底啥情況!這交通系統什麼毛病!今天那麼多人臥軌的?”
十八倒是八卦得門清,
“是啊,聽說有個什麼貴族女子學院,一整個班的女生手牽手跳下去了,地鐵都差點卡出軌。現在安全局都出動了,滿城都在查到底是邪教,駭客還是極端組織。
深網各種論壇都吵翻了,現在扒出來那羣大小姐中,有幾個好像還出身名門的,可能是被捲進地下戰爭了。”
艹,這麼卷的嗎,一個班都捲進車輪底下了……
“貴族女子學院?是哪一所?”
小太郎倒是沒被影響,這傢伙坐私家車來的。
KUSO啊!這封魔家的小少爺到底有多少隱藏資產啊……
十八查了查,“什麼金曜女子專門學院附屬中學。”
“什麼!!金曜院!而且還是中學部!”小太郎大驚,“那可是一線的財閥名媛啊!”
李蟠就在旁邊看熱鬧,“怎麼你又知道啦,有認識的同學啊?”
小太郎八卦道,
“我一個忍者怎麼有資格和她們認識,到金耀院這種地方上學的,都是頂配名媛,出來都是財閥夫人。而且大學院入學的,還有好多是幹部子女來‘鍍金’的,是奔着和財閥公子聯姻選妃來的。
而從中學部就開始入學的,那可都是‘純金’的!都是織田,羽柴,德川家的嫡系公主們!那些名媛千金可是大家族用來同盟和招贅婿的珍惜資源,平常再怎麼打,也不可能打到金曜院中學部去的啊!”
李蟠也聽懂了,
“哦,也就是說夜之都的內鬥,已經開始失控了?想不到區區一個德川氏,居然這麼難搞,這都幾天了啊,其他幾家不是一瞬間就被掃平了麼?”
小太郎真誠得道,“那可能是因爲老闆您沒有親自出手吧。”
李蟠哈哈大笑,“你說的也是啊哈哈哈!”
拍馬屁歸拍馬屁,小太郎和十八還是把最近各自渠道打探的情報遞交上來。
目前高天原的遺產爭奪正處在白熱化的階段,羽柴家還在掃蕩關西,吞併其他幾家的勢力,暫時騰不出手來摻和夜之都的事,但可以支持德川的盟友已經被殺戮殆盡,紛紛破產投降了。
而夜氏集團雖然對德川經濟制裁,但也不好明着抄家,主要就利用移民黑幫,針對對方手下的東城同盟會下手,同時派出夜行者暗殺掃蕩德川財閥的骨幹精英。
再加上夜之都安全系統上線,三頭犬部隊也在盯着赤天狗抓,明顯還有相當部分天狗,被羽柴那邊分化拉攏過去了,因此暗藏的赤天狗勢力,也沒有全力對德川進行支援。
無論怎麼看,慘遭圍攻羣毆的德川一系,都已經風雨飄搖,行將就木了。
但是德川家手裡還有一支忍軍。
這是曾經御庭衆的主力,被稱爲伊賀四十八院的伊賀忍者。
伊賀御三家,即世代輪流擔任伊賀忍衆頭目的三家,服部家的首領半藏,歷代都是受德川氏僱傭的安全顧問。
而在近年來封魔家被滅門後,服部也與五車學院的甲賀校長對立,成爲新一代忍頭,麾下聚集了大量懷念舊主,對夜氏集團不滿的忍者。
畢竟當初放下武器無條件投降,說好的是要留織田氏一命的,你滅人滿門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要算總賬??
於是現在這些忍者,正從各地匯聚而來,白天黑夜得同夜氏集團交手,目前甚至還處於優勢,這也導致夜氏無法和德川徹底翻臉。
倒不是說這些忍者真的有多厲害,再厲害也只是單兵罷了。
主要還是因爲夜氏是外來者,夜行者使用的戰鬥義骸,還無法做到本地生產,全部是用星艦過門,從夜氏的老巢星際運輸過來的。而且他們也不可能只管一個夜之都,整個0791位面都要安排警備,自然就兵力不足,打掉一具就少一具嘍。
啊,說到這個,K的義體也是星艦運過來的吧……
對了!K!最近全想着橙子了!和K還有一筆交易沒完成呢!
李蟠趕緊翻翻記錄。
還好,還好,他就只睡了三天不是三年,K昨晚發的信息表示已經籌到錢了,那隻要把冷藏櫃拉貨到倉庫,就可以到手五十萬了!
於是李蟠開始安排任務。
“拉瑪,我的車呢?”
“在馬丁那兒呢。重新油漆了一遍,老闆你還欠他2400。”
“唉,行吧,開回來裝貨,晚上我去出貨。”
“是老闆。”
“小太郎,你那麼熟悉女子學院,公司懷疑這次案件可能有怪物,任務發過來了,你去調查一下。十八技術支持。”
“好的老闆,我這就潛入搜查!”
“啊?不是,我不是叫你……唉隨便你吧,阿柒繼續招人。”
“是經理,對了,牀單還沒招。”
“牀單還沒……好了,我去瞧瞧。”
丫得這破牀單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於是李蟠捲起袖子去了倉庫,牀單還是老樣子,在那兒裝牀單。
呵,開玩笑,你個秒速五馬赫的玩意,機槍掃了幾天幾夜得毫髮無損,還擱這裝呢……
李蟠擡腿踹了它兩腳,掄起拳頭劈里啪啦打了一套,練了會兒拳,鬆了鬆筋骨熱熱身,不由自主得就回想起,之前那大鬍子顯師父刺他的一槍。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發力,如何運勁,如何出招的,雖然對方也沒傳授過一言半句的秘笈口訣。
但李蟠現在回想起來,那如龍的槍勢,還是清晰可見得浮現眼前。而且還有之前模擬猴子劍法,不,刺甲劍法時,身臨其境的體會。
於是李蟠試着將身上的九陰真氣聚集起來,把指尖作槍,在腦海中回放那凌烈的殺招,仿照之前猴子劍的幻境,但是把自己幻象成披甲持槍的騎士。
就持手中槍,對着牀單一刺,一刺,一刺。
刺,刺,刺。
戳,戳,戳。
刺,刺,刺。
戳,戳,戳。
每一擊都凝聚全身氣力,並不自主得搖動脊椎身形,灌注殺意龍形,把九陰之力由腰身貫發,通背至臂肩,凝聚於指尖槍首,一指刺出,直刺在一個點上。
“噗!”
不知過了多久,刺了多少下,李蟠回過神來,發現指尖縈繞着灰色的火焰,而牀單被他刺破了一個洞。
哦,這算是,練成了麼。
能刺破牀單的話,至少說明破壞力和猴子劍法已不相上下了吧……
忽然‘牀單’譁一下人立起來!猛得把李蟠一裹!裹住了他的頭!
臥槽!敢造反!
李蟠反應過來,驚得趕緊聚氣護體!伸手想把牀單扯下來!
但牀單實在太快了,只一下就把他頭嚴嚴實實裹住,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而且李蟠分明感覺到,這一次被牀單吞入的觸感,和之前救娜娜的一次明顯不大一樣。
彷彿突然失去了固態的形體,李蟠就趕到矇頭的牀單,似迎面傾倒下來的白色的黏稠厚重的油漆一樣,順着他的頭面潑下來,貼着皮膚,灌入他的衣領和口鼻,一下將李蟠整個人,渾身上下劈頭蓋臉澆了個遍。
李蟠被驚得一個後跳,砰得一聲撞在牆上,摔倒在地。
等他爬了起來,就感覺渾身都不大對勁,好像身上裹了層厚重的皮衣。
眼前也是一片白茫茫的,什麼也看不見。
但是他又能‘看’得到。
李蟠能用第三人稱的視角,看到關押‘牀單’的倉庫裡,立起一個穿着正裝的人型。
它沒有五官,沒有耳朵,沒有頭髮,就一張平平整整的白麪團似的臉。一雙手也同樣被灰白灰白的顏色覆蓋,一點指紋掌紋都沒有了。
它就這麼站着,一動不動,宛如櫥窗裡,穿了身正裝的人偶。
這麼站了一會兒,它忽然舉起右手,把食中二指直直得舉着,指尖緩緩生出灰色的火焰,戳進了那團白麪似空無一物的面龐!
血水嘩啦一下就從白漆底下溢出來,而它不爲所動,就把臉上的破口,使勁拉扯開,宛如在白紙上畫畫似的,畫上一道彎彎的,血紅的笑顏。
最後它張開血盆大口,尖聲怒嘯起來,
“阿柒!!塊給老子回檔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