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路只趕早晚,也就幾日光景。王倫着意結交武松,雖不闊綽,卻總是爭着付賬。武松看在眼裡,便有了計較。他是性情中人,王倫的姿態放得低,他也掏心掏肺地回饋。
閒着無事,武松便說些江湖故事、點評些人物,王倫也是“見多識廣”的人,聊起這些典故如數家珍:什麼孟州道十字坡孫二孃賣人肉、什麼陽谷縣三碗不過岡…
至於著名江湖人物,什麼及時雨宋公明、托塔天王晁蓋、入雲龍公孫勝、小旋風柴進…讓武松大開眼界,才知道什麼叫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笑話麼,後世在電影電視劇的炮轟下,再不識字的中國人也知道這裡頭的許多事,何況對王倫來說,水滸沒翻過十遍也有八遍,一百單八將的主要事蹟總是清楚的。
不但他們,連武二郎你的事都裝在我腦子裡!王倫如是想。只是這個平行世界裡,潘金蓮的未來丈夫是那個應該一表人才的武植,她也是名門閨秀,便難有喂大郎喝藥的情節。
這樣一來,很多人的人生軌跡註定會發生改變,比如面前的這個武松,他還能有行者的綽號嗎?
只可惜王倫所知也僅限於水滸裡已知的情節,至於經國濟世、詩詞大道,奈何武松是一介武人,很難有交流的機會。饒是如此,王倫的胸中抱負也讓武松心折。
也只有哥哥能和他有共同語言吧?他們都是讀書人。
不一日來到陽谷縣。王倫的兩個背景漸漸合一,對縣衙的路徑仍記得極清。到了門口,門子與他都是極熟的----畢竟在這裡廝混了半年有餘,不勝詫異之時,但還是通報了。
片刻出來一人,不過二十五六年紀,雄姿英發、羽扇綸巾,溫文爾雅,清新俊逸之極,讓人如沐春風,連王倫見了都相形見絀。
所謂君子如玉,誠如斯言。
見了王倫,那人愕然了一下,卻看起風塵僕僕的武松來,一臉欣喜。
武松見了,倒地便拜:“哥哥,好久不見,一向別來無恙?”
依稀從他的臉上看到有武松的影子,同爲一母所生,這性格和身高差距確實有些大,誰讓武松太強壯。但誰要還是往水滸裡面“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郎聯想在一起,王倫都不饒他。
武植急忙扶起他。到陽谷做官有一年多了,還是第一次看到武松,心下十分高興,連剛剛看到王倫的眼神都變出一種寬容來。他像是剛剛看到王倫,斂容一笑:“失禮了,原來王賢弟也來了,且請裡面喝茶。”
這話有點生份了啊!看來自己這個前身做的事,他應該是知道了。沒有當場把自己趕走還請喝茶,這份涵養算是很不錯的了。要是王倫自己,只怕都做不到。
來的時候已經沒打算再回去,所以王倫早準備好了措辭。見他仍然客氣,只是這客氣之中帶有一絲疏遠,便斂容道:“武大哥,小弟此次是負荊請罪來了!”
武植見縣衙門旁人多,淡淡一笑說:“是何言語!你我兄弟一場,豈能說此等話來?賢弟和武二從清河而來一路辛苦,且先到內堂歇息。”
沒趕出去就是好現象,王倫肯定不挑的。這也幸虧有武松在,他們兄弟兩人積年不見自然見面心情很好,連帶着武植看到他的情緒只是稍衰。
到了內室,見左右無人,王倫也放得開了,倒地便拜。雖然對古人動輒就要趴地上很不習慣,但這個身體倒是不排斥,真是奇哉怪也。
武植仍是一付好脾氣,伸手拉他起來:“王賢弟這是爲何?”
好在武松和王倫一路,對他好感頗增,有意替他緩頰----其實他既然願意帶王倫過來,已經是原諒他了;而武植見武松和王倫一道過來,火氣便下去不少,因爲他知道武松雖然表面好勇鬥狠,卻不是造次的人。
見狀,武松倒首先替王倫開場了:“哥哥原來不知!”便把王倫灌輸給他的情節細細複述了一遍。
對於王倫造謠之事,原來武植也有耳聞----都傳到清河老家那邊,他豈能不知?只是他向來爲道德君子,頗有雅量,對於市面上的無聊之語,只是淡然置之。
直到有些話太過淫晦不堪,而且漸漸轉到他的未過門的妻子潘金蓮那裡,這就讓人不快了。
對王倫的投奔,他是盡了不少心力的,只是他謹守君子之義、官員之禮,事情辦得低調而已。沒成想一番好意,竟然被誤會且恩將仇報,哪怕是聖人都忍不得。所以表面上不動如山,內心卻已溪流成河。
現在聽武松所述,心情一下子大好起來。
“原來這一切都是西門慶所爲!賢弟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也是愚兄辦得造次了,應該提前和賢弟說明,否則哪會有這種誤會?”他也很懊悔地說。
本來一件好事,被弄成這樣,真沒必要。而且王倫爲這件事也受了不少煎熬:縣學生員名額被革、投河自盡,他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也作出了真心悔改,這就夠了。
“此番武二過來,就是要爲哥哥出這一口氣!今天天晚就算了,明天我就會會那個西門大官人去!”武松即使時隔多日再次轉述此番緣由,臉上怒意仍然掩蓋不住。
“二郎休得如此!我是朝廷命官,豈能公然違反朝廷法度讓你與人交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謠言終究是謠言,必然止於智者。”
嗯,話是如此說,可是他不會知道,因爲王倫造的這個謠太過讓百姓喜愛,以至於竟然越傳越廣、更被好事者添油加醋的進行了五花八門的轉播和改編,最後到施耐庵手裡就定型爲因爲姦情謀殺親夫的故事,從此之後潘金蓮的名譽被踩在腳下數百年,而武大郎也成爲悲劇主角。
不知道如果武植知道身後事會是這個樣子,會不會有當場把王倫掐死的衝動?
武松對哥哥是很尊重的,所以他要安慰後者,但是不代表他會輕易放過這件事,他來這裡就沒那麼簡單。
“我只是會會那廝,若他能主動爲哥哥洗刷污名,且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