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好說歹說,杜遷拿了兩成股,王倫便拿七成,這才結束爭論。
確定了利益分配之後,這才覺得親密多了,果然親兄弟需得明算賬,不得短期沒問題,長期會影響積極性的。
杜遷和宋萬都是江湖上底層的好漢,胸中點墨不多,對能識文斷字的王倫很尊重。而且杜遷說起肥皂生意和東京對王倫詩詞的傳播後,都對王倫敬佩得五體投地。
於是三人論了年齒,是杜遷最大,宋萬略小,王倫差得最多居末。但是席間又定了座次,卻是王倫坐主位,杜遷其次,宋萬再次之。好兄弟聚一塊,不需要結拜那等虛頭八腦的事,王倫對於所謂的歃血爲盟也本來是不信的,還免了那一刀。
觥籌交錯間王倫聊起在東京城外建廠房之事,表達了想租塊地的想法。在他想來,土地是百姓安身立命的本錢、也是國家穩定的基石,在後世,城裡人想到農村買塊宅基地的操作本屬不易,便是買了房子也只是沒有法律保護的“小產權房”。
在這裡建廠房,租這麼大塊的土地,不知道哪裡便宜,又哪裡容易。
不想說者無意,聽者動心,宋萬本來就是在汴河邊討生活的,因此對於城東那一片地形十分熟悉。
“王賢弟,買地並不難,爲什麼要租呢?”
原來宋朝土地制度主要是私有制,民間買賣土地非常常見,從而帶來土地所有權頻繁轉移,使地主階級具體成員經濟地位經常變動,這成爲宋代社會的突出現象。“千年田換八百主”,“貧富無定勢,田宅無定主”“人家田產,只五六年間,便自不同,富者貧,貧者富”…
“土地能買賣?”這對王倫來說是好消息。租房子考慮這考慮那,像自己在租的,要不是害怕污染了房子,他完全可以再加兩條生產線,還免得城裡城外兩頭兼顧之苦。建工廠是要長久經營的,誰也不想沒過幾年要麼漲租金要麼乾脆被攆走,不但麻煩和影響生產,那固定資產也就成了水漂。
“能!”宋萬給個準信。“而且現在價格更便宜了。”
“幾年前,兄弟家中在汴河邊還有幾十畝閒田,日子不溫不火。可是有一日,官府來索要土地契約。可是這幾十畝地都是祖上所傳,輾轉轉讓早就拿不出田契了。
沒有田契,官府便要兄弟出錢填補賦租。可是兄弟哪有這個錢?沒奈何,只能棄了地,獨自一人到汴河上討生活。幾年時間,病死了老孃,便更無牽無掛了。
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是宮裡的楊戩定的法令,以方便斂財。兄弟開始還怨道祖上沒能保存好契約,哪知道在汴河上做工之後,竟然發現許多人與兄弟一樣,有的甚至更慘----是有田契的。”
王倫已經暫忘了買地之事,忍不住動問道:“有田契,官府也要索租嗎?”
“肯定不能啊,但是官府有的是辦法!政和年初,有個叫杜公才的胥吏向楊戩獻計,制定法令求取老百姓的田契,從甲到乙,從乙到丙,輾轉追究,直到沒有證據,就推測土地的產量,增加租賦!像兄弟這樣沒有錢的,就只能丟了田地----因爲極少有人接手,便是變賣,這價錢也不高的。”
這就說明宋朝土地的變更之頻繁了,往往一塊地輾轉到自己手裡已經經手了無數人,只要中間某個環節掉鏈子,官府便要求增稅買田。這個索要田契的機構,號爲“西城所”。杜公才這個建議讓楊戩發了一筆橫財,也成爲楊戩的一項政績,因此其也被楊戩提拔爲觀察使。
這個立法,從汝州開始,慢慢地擴展到京東、京西、淮西、淮北。
“提起這個事來,真真恨得人睡不着覺,但又無可奈何!不過王兄弟要在汴河邊買地,卻是極好的時候,不但田地便宜,便是要僱工,價錢都是極低的,只是需要門路。”
原來這個世道真的混亂如斯!如果光看東京的光怪陸離,根本看不出外面的世界如此昏暗。王倫雖然一肚子心願想做個大財主,卻也不想發這種財----這是亡國的前兆啊!
“生民何辜!”
對宋萬說的悽惶,王倫抱以一聲同情。
正當杜遷宋萬兄弟暗贊他位卑不敢忘憂國時,便聽他說了:“不過百姓是他趙官家的百姓,他都不管他們的死活了,這事我等也管不着。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還是先合計我們的事要緊。”
再是好漢也要先填飽自己的肚子再說,所以杜遷和宋萬都明智地點頭稱是。他們想着,以王倫的見識,怎麼着都比自己強上許多。他都沒辦法的事,想也無用。
其實王倫的念頭又豈是他們能想到的?
今年是政和七年,離靖康之變還有一段時間吧?王倫沒有變天革地的志向,在歷史的大勢面前,他也不覺得自己有隻手擎天的能力。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宋家王朝自己乾的事,爲什麼指望別人來擦屁股?便是經過無數人慘痛的靖康之變後,趙家子弟不還是優哉遊哉地在南邊爲王?
做一富家翁,享受人生的極致之後,見勢不對,就提前溜走吧。當然,認識的好兄弟都是要帶着的。南宋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呢,夠自己活幾輩子的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神仙也管不了那麼長遠啊!
再說除了南邊,還有廣闊的天地可供馳騁,你看人家梁山好漢李俊後來做了泰國的國王,生活是多麼美好!當務之極,是現在把手頭的生意擴大化,有了錢,隨便下南洋,菲律賓、馬來亞、印度尼西亞,哪裡不能活人?像自己的肥皂不就是從“南洋”運過來的?
幾人聊到開廠,聊到百萬富翁的美好前景,都興奮不已。王倫的大志如此,他們就更沒有爲了人民的利益拋頭顱灑熱血的覺悟了。
正嗨之間,聽得門前又是一陣喧鬧,有人洋洋得意地大叫:“爺又來了!”
兄弟三人的臉色同時一變。
那夥潑皮陰魂不散,若不收拾了,這生意還怎麼做?不用分說,杜遷和宋萬都提起柴火棒。就連王倫,也很自覺地操起一把切菜刀。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