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的家離此間不遠,武松也是看中了這點才找的此間樓。
約莫盞茶時間,樓下傳來許多人聲。有些食客本來想看熱鬧的,這時也兩股戰戰幾欲離開。西門慶是什麼人?陽谷縣一霸,手底養着幾十個漢子。他的場子和他的人受到挑釁,迎接的必然是雷霆之怒。等會打起來之後,難免會殃及池魚。
隨着樓梯咚咚響,冒出兩個青衣小帽的年輕小廝來。
當先一個人白白淨淨,不過十八幾歲年紀,利利索索、脣紅齒白,長得甚是嫵媚,不輸女人。他開口說話時尖銳高亢,仿若未變聲的男童。
“小人玳安,奉西門大官人之命,特來向武松武壯士賠罪!”說完,還恭恭敬敬跪下了。
武松不知道,別人包括王倫都是知道的,這玳安乃是西門慶貼身小廝,最得其寵信,可以說是他的代言人。他親自趕過來賠罪,等於西門慶自己放下身段向武松示弱了。
這一幕不但衆人大惑不解,王倫也懵了,西門慶竟然會這麼做?不應該呀,他可是西門大官人!
武松也吃了一驚。以他的性格,那是專治硬骨頭纔算好漢,對於軟柿子一向沒有捏的興趣。此前王倫就是拿捏住他這點才避免了被毆一場,現在玳安這樣,他竟然沒了繼續發作的動力。
接下來玳安的行爲就更讓人疑惑了。他叫過獅子樓的主管,當着武松的面訓斥了一頓,說他沒有招待好武松,反而拿劣酒惹其生氣:“你們都過來,向武壯士賠罪。大官人說了,若是武壯士仍不肯原諒,你們從現在起就不用在酒樓裡做了----陽谷縣的店鋪,誰要敢收留你們,大官人拼了半份傢俬也要與他打官司!”
這是典型的人狠話不多,雖然西門慶不在這裡,但他給人帶來的寒意卻罩在每個人的頭上。
西門慶家大業大,在陽谷縣誰敢擢他的鋒芒?他既然撂下話,誰又傻得和他作對?若是被他趕走,其最後的結果必然是離開陽谷縣。
古人重土難移,不是發生重大災禍,誰肯背井離鄉?
所以酒樓上下,從主管到夥計都一齊慌了,趕緊拜倒,央求武松恕罪。
其實武松並不是真的嫌棄酒品不好,而是想借題發作。現在見了這些人的反應,心下便有些不忍。西門慶再不好,和手下的這些夥計無關,他們只不過是混碗飯吃。
所以他只能說:“此事與你們無關,武某並沒有怪罪各位的意思。”
被道德綁架了,王倫站在局外人的觀點上想,這西門慶夠歹毒的,偏偏他和武松沒別的辦法可想。
按原先的計策繼續找西門慶的茬已經不行了,這樣會造成一種輿論,武松是仗着哥哥武植是縣令的身份在這裡欺凌大戶,傳到州府,武植也呼不消。
不等他深想,玳安身後的一個小廝捧出一個盤子,上面裹着一塊黃綢。玳安起身攤開,卻見裡面放着兩錠各二十五兩的大銀。
“大官人偶感小恙在身,不能親自陪話,特叮囑小人:‘江湖上的好漢若是來到陽谷,定要招待周全,莫使天下英雄笑話’。武壯士天生臂力,定非常人,大官人聞之欣喜之已,只是無緣親見,止安排小人奉上些須盤纏,壯士莫嫌少。”
好傢伙,這是把武松當作打秋風的了。不過他也真是捨得,出手就是五十兩銀子。
宋代白銀基本是有錢人使用,是應宋代商業發展而生。但因爲白銀稀少,市場流通均使用銅錢和鐵錢,一文銅錢俗稱一個銅子,基本可以兌換10個鐵錢。一貫錢等於1000文,宋初,可以兌換一兩銀子,徽宗時兌換半兩。
那宋代銀子的購買力怎麼樣的?根據後人的推算,一兩銀子在此際大概值後世的三百元人民幣。至於實際消費水平,可以從《水滸傳》裡看出端倪。
林沖風雪山神廟,陸謙在李小二店裡招待管營和差撥時曾拿出一兩銀子,點了三四瓶好酒,菜隨便上。
吳用動員阮氏三兄弟幹壞事時,在酒店掏出一兩銀子買了一甕(壇)酒,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對大雞。也就是說,買這麼多東西花了300來塊人民幣。
戴宗楊林請石秀吃飯的時候,也是楊林扔出一兩銀子讓店家隨便上酒菜。一般來說一個普通小飯館,300元人民幣三個人吃的確是可以隨便點菜了。
楊志東京賣刀的時候,牛二曾說:“甚麼鳥刀,要賣許多錢!我三十文買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30文錢一把切菜刀,也就是人民幣9元,比較正常。
另外,還要考慮物價因素,宋代吃食的物價應該比現在低。
黃泥崗上白勝賣給楊志一羣人的家釀村酒要5貫錢,合1500元人民幣就有點宰人了。但考慮黃泥崗上白酒是稀缺商品,一桶酒這個價也算合理。
現在人都沒見一面,西門慶出手就是五十兩銀子,就是在後世,兩個素不相識的人一見面不合打了場架,捱打的一方還給另一方一萬五千元錢,那也是相當不簡單的。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西門慶對武松夠意思了,至少落在衆人的眼中確實表現得很慷慨,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瞭解他是什麼人的話。
而且送錢就送錢吧,人家沒有一點施恩者的驕傲,還卑躬屈膝地又是賠禮又是道歉,還用綢布包着讓受方不失身份,這夠了吧?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武松雖然是清河闖下偌大的名頭,卻從來不欺侮弱小,這恐怕也是他在那邊名聲並不臭的原因之一。同樣,面對西門慶的示弱,他反而不好操作了。
不但來時的怒氣消失了無影無蹤,對玳安這種下人也開始客氣起來,擔心傷了對方面子。
“某來此間並非打秋風來者…其實方纔武某也有不是…”
誰能想到,堂堂的打虎英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武松,竟然在人家軟刀子面前連話都不會說了?反而是王倫有點急了:我們特麼的是來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