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花叢雖然只是荊釵布裙,那種清純脫俗的青春氣息卻撲面而來。所以說美女之所以成爲美女,絕不是靠着那些身外之物的映照,相反,越是樸素越能表現出她的風姿卓越來。
“打擾娘子!”王倫特別彬彬有禮地說。他本是一身秀才服,再輔以文質彬彬的氣度、笑容可掬的姿態,立時便獲得花叢的好感----這是王倫自己的認爲。
真實的情況是,在得知此王倫極可能便是那位“山水郎”的王倫之後,花叢對他的好感便產生了。
人的影,樹的名,正常人的心理都一樣:當心中佩服已極的明星突然站到自己面前時,有什麼異常的反應都正常。
花叢卻很好地掩飾了自己。不是別的,是多年的教育,她怕王倫輕看了自己。
他越是和乃兄一見如故,自己就越需矜持。
這時候花榮出來了,扈三娘聞訊也走過來,她談不上有多崇拜王倫,卻也知道對方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相見已畢,王倫客氣道:“小可今日認識了花賢弟,喜不自勝。正好晚間有空,便請花賢弟和兩位娘子到清風樓一敘,既是一償小可的夙願,也是我們鄰里之間互通有無的契機。再者,三娘小娘子也是一等的人物,古人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今晚的相聚,也算是給三娘小娘子的接風。”
其實花叢在猜到王倫是山水郎的王倫之後便有了赴約的迫切心思;花榮自然不會傻得拒絕,畢竟相比較地位而言,他一個武生完全不足與王倫結交,後者算是折節下交的。
而扈三娘純粹是好奇。
但是都已經準備了赴約。對江湖兒女而言,多認識一個朋友便多一條路,冤家還宜解不宜結呢,何必要落王倫的面子?
人家這麼客氣!
所以花榮便斂容答道:“王兄好意,花榮敢不從命!”
三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出得門來,卻見王倫已經安排好了三輛馬車:一輛由女眷乘坐,一輛杜遷宋萬焦挺三兄弟乘坐,最後一輛,王倫打算與花榮共乘,也算提前親近一下。
多花點錢沒有關係,主要是客人高興。
果然花榮見王倫安排得甚是周到,很是滿意。
一行人迄邐往酒店而來,路上免不了敘齒排序,王倫便已得知,花榮今年正好二十歲,自己卻比他大一歲,自己稱其爲“賢弟”果然是有先見之明的!
“小可便託大叫你賢弟了!花賢弟,你在武學科幾年了,愚兄卻如何一直沒見到你?若是早一點相識,該是如何是好!”
這是典型的沒話找話,文武殊途,自己也不可能閒到去武學科找人玩的份上。當然,現在知道了花榮在那邊,那又另當別論。
“小弟在彼已經讀了三年,過年便是上舍生了。也是小弟浸淫武學,一向不與外界交流,所以竟然不識得兄長----說到這裡,小弟有個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倫要示好於他,當然是無話不能說,再說他也沒有見不得人的事,自然坦蕩:“愚兄對賢弟一見如故,自然知無不言…賢弟請說。”
花榮便吞吞吐吐地問:“小弟聽說,辟雍也有個與兄長同名同姓叫做王倫的,據說便是京裡聞名的‘山水郎’和‘王青山’…”
王倫便淡然地笑起來:“卻是愚兄,想不到區區薄名,竟然也落入賢弟耳中!”
花榮一聽,肅然起敬,在車廂里納頭便要拜:“小弟眼拙,竟然不識兄長真面目!”
王倫裝逼已畢,十分之爽,見狀趕緊扶起他:“賢弟這是爲何?諒得王倫只是一個不入流的秀才,何足掛齒,安敢屢屢當得賢弟大禮?”
敬重文人是宋朝的光榮傳統,花榮也不例外。他曾經想過這王倫便是山水郎,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現在見王倫親口承認了,突然夢幻起來:
我這是算結識了山水郎?
非親非故,他何故要主動結識我?
自己除了武藝過得去,射箭過得去之外,別無所長。王倫是個有名的文人,將來走的路也註定是條康莊大道,和自己基本上不可能有交集,那他禮重自己爲何?
他是個實在人,不免便把心中的疑惑向王倫訴來。如果有些小事情需要自己處理,只要不違背國法,他樂意去幫這個忙。
王倫深知人情要用在關鍵時刻的道理,再說此時他和花榮實質上並不算太熟,和李四約架這種小事,肯定不好說出來的,那樣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有求而找他,會少了許多誠意。
總得他自己提出來纔好。
“賢弟想多了,愚兄看見賢弟,第一眼便覺親切!”
他這是偷換概念,其實是一眼就看上了人家的妹子。花叢長得花容月貌,當然看着親切。
“然後得知賢弟便是花榮,更萌生了幾分感慨。賢弟弓馬嫺熟,乃人中龍鳳,讓王倫欣羨不已!眼下大宋看起來烈火烹油,卻不知四面危機,如果繼續這樣歌舞昇平,眼看着便有一番大禍臨近----愚兄不是危言聳聽,實在是北方的金國是我心頭大患,將來扶國之將傾,還着落在賢弟這等武官手裡,靠愚兄是無用的!”
這一番話說下來,倒讓花榮肅然起敬。
作爲武將,當然希望戰場上封妻萌子、謀個好前程。他家祖上也是武將出身,這種上陣殺敵的血統是先天的。
宋遼西夏,三國爭戰百年,以“澶淵之盟”後宋朝屈辱地歲歲納幣穩定下來。這時節的宋兵,哪怕是最精銳的中央禁軍,對抗遼兵也只能是望風而逃。
哪怕遼國同樣也已經腐朽已極,再不復祖上兵容。
更北方的女真族起來反抗遼國,經過寧江大捷、出河店之戰中擊敗遼軍,幾年下來,就把遼國打得找不着北。去年立國爲金朝,今年五年又佔領遼國東京遼陽府,勢如破竹。
有識之士都開始覺得,金人將來可能是大宋之患。
當然也有人覺得,在遼國背後崛起的金國或許是大宋收復幽雲十六州的絕佳助力,現在朝堂上對於金國的政策,各方爭論不休。
但是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是,遼兵打宋兵如無物,金兵打遼兵如無物,那麼如果金國翻臉了宋朝怎麼辦?這種事估計很多人其實是想過的,但是沒有辦法。
只要學過一些軍事學常識、甚至對於兵事不大懂的人都能知道,強敵在側的風險。武學科的學生大都是些年輕氣盛的,難免在平時聊及此事,深嘆當權者的無能。
把兵事當兒戲的,真有事的時候,禁軍都不足用,更何況孱弱到極致的各地廂軍?
王倫以一介文人,並且是極富盛名的一代詞家,竟然能想到此處,眼光可見一般。
花榮可是知道現在山水郎的名聲的,自己作爲地位更低的初級武將----武學科的學子,從來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能和王倫如此親近並且獲得他的褒揚。
文貴武賤可不是說說而已。在這一刻,他大生知遇之感,更對王倫的憂國憂民、居安思危之舉十分敬重。
人家本可以活得瀟瀟灑灑,卻非要高境界考慮那麼多,這樣看來,他的成名絕對不是偶然,非胸有溝壑者不能爲。
“兄長如此遠見,讓花榮敬佩之至!不過我大宋百姓萬萬,物力豐富,禁軍亦有八十萬人,金人縱然強盛,也終不足爲患!”
哪怕是同爲武將的花榮,都對大宋的八十萬禁軍有執念,都超過女真全國的民衆數量了。
他真的不瞭解,禁軍現在已經爛到骨頭裡了。
遼北苦寒之地,女真人勇武有力是真的,但是若說能讓大宋“國之將傾”,還是有些誇張----或許這只是文人表達感情的一種誇張的說法而已。
但是仍然爲王倫的疾呼而振奮:朝堂之上,終需有兄長這樣的人物說話纔有分量!畢竟,他是第一個在自己面前談到重文輕武的不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所謂敬人者,人恆敬之,此謂之也。
“咳,賢弟是知兵的…”想到花榮說的八十萬禁軍,王倫嘆了口氣:“兵在精而不在多,若是一盤散沙,人數再多也是無用!”
這個花榮信,否則也不會有兵敗如山倒的諺語,中國歷史上也不會有那麼些以少勝多的傳奇軍事戰例。
只是要說遠在天邊的女真能威脅到大宋,這個真的很遙遠。
但是王倫畢竟是爲武人仗義發言,他也不能掃興,便順着話說道:“八十萬禁軍,原本就不能個個成爲精兵。但是朝中有西陲大將大小種、姚希晏等人,未始便怕了金人。當然,如兄所言,未雨綢繆也是應當的。”
好吧,這事真的是太遙遠,畢竟現在女真人在軍事上的摧枯拉朽行動還不在宋境,時人對它的瞭解也不多。再過幾年,嗯,知道也沒用了。
王倫也只是說說而已,畢竟他知道也沒用,花榮信了也沒用。大家都是文武陣營中低得不能再低的身份,所謂位卑而言輕,只能藉此聊出感情來而已。
“哈哈,你我所言,只能是位卑未敢忘憂國!這些事情,且讓那些當朝權貴頭痛去!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愚兄與賢弟一見如故,且去飲它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