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是現成的,墨也磨得濃了,紙是上好的宣紙。
有道是琴棋書畫不分家,作爲文科生的王倫,會彈吉他會下圍棋懂繪畫自然這書法也是可圈可點的。從小到大,人生道路規規矩矩的他,毛筆臨摹的是顏、枊,鋼筆和粉筆字練的是宋體。讓他寫字可是半點負擔也無。
有“同文七賢”旁立,有詞宗賀鑄坐鎮,一介書生竟然敢當衆落墨,這本身就是一件很離奇的事情。所以不但三層樓上的士子們都伸長了脖子看,就連兩位名妓都是驚訝的,連帶着王倫覺得自己的形象都瞬間高大了起來。
“鬱孤臺下清江水…”有人讀道。
鬱孤臺是哪裡,幾乎沒人知道,畢竟很多士子連開封府都沒出去過。但是賀鑄知道:“原來這小子去過江西。”
開篇也平淡無奇麼。
有近些的,便注意到他的字體,和流行的蘇、黃、米、蔡又有不同:有點像瘦金體,但是字形方正,橫細豎粗,點、撇、捺、鉤等筆畫有尖端,末端有裝飾部分的“字腳”或“襯線”。
這是什麼字體?此前不常見啊。
字看着舒服,接句便如歌般緩緩流淌:“中間多少行人淚…”
嗯,抒情寫景在詞作中是極平常的做法,純粹直描的寫法容易落了下乘。對詞曲來說,經常是半闕寫景半闕抒情,這樣過渡也自然,深度也有了。這書生看來用的就是這個套路,可圈可點。
只是,考慮到“金明大賽”娛樂的本質,麗香院和礬樓叫板的理由只是爲其館下的名妓揚名,豔詞纔是主角,這種類乎憂國憂民的詞作反而與之有點格格不入。
也許他會在適當的時機或假借、或移情、或比興等,眼光由界外轉到閨怨也不一定吧,且看且觀之。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還在那裡抒情,這定是閨怨詞無疑了,且看他如何轉回來。
雖然沒用到多少華麗的詞語,但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已經營造出一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傷懷。
“有些意思了…”賀鑄是詩詞名家,自然瞭解這勾勒的不凡。後面只要不出格,哪怕是中規中矩作完,也將是一首不錯的詞作。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王倫寫得發了,筆走龍蛇,甚是暢快。寫詩哪有背詩來得輕鬆?背詩莫如滾瓜爛熟快樂更甚。辛棄疾的這首《菩薩蠻》,他平時臨摹也有百十遍了,完全得心應手。
要說,背過此詞牌的,唯有此首。
所以雖然與環境不甚貼切,他也只能拿來用了,估計將來也沒有機會施展了。整個大宋一片聲色犬馬歌舞昇平,辛詞的那些悲壯慷慨用不着啊!
“好句!”賀鑄是識貨的,他已經感受到了那種激昂,剛剛的悲憤氛圍爲之一變,但連接得非常自然,毫無生搬硬拉之感,而且整句顯得大氣,非有大氣魄者不能得。
就是“同文七賢”諸人也都是點頭稱讚的。好詞就是好詞,不以時間的變化而有所減弱,雖然這首詞應該在北宋變南宋的世紀動盪之交寫出來纔會更有力量。
閻婆惜和孫三四都詫異地看着王倫,她們都是識貨的,畢竟能做名妓,不單單是漂亮能行。她們的文學修養和水平,甚至不是一般的士子所能達到。
這個人名不見經傳,但出手即不凡。
尤其是閻婆惜,知道他有詩才,卻沒想到他竟然在詞作方面竟有如此成就,簡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難不成自己撿到塊寶?
待到最後兩句寫完,感受的調子又是一變,重新迴歸到愁苦和悲涼:“江晚正愁餘,山深聞鷓鴣。”
王倫淡定落筆,努力顯示出高深莫測的樣子,但如果細看,像極了痔瘡發作或者便秘。第一次剽竊別人的作品,感覺很爽。
“鬱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餘,山深聞鷓鴣。
好詞啊好詞,好久沒有見到這樣悲天憫人而又激憤有力的作品了。此情此景,還要追溯到十年前某作《六州歌頭》的時候。”
賀鑄如是想。
佳作就是佳作,不因王倫的年紀小而有褪色。
“小兄弟師出何人?恕賀某眼拙,不能識荊!”賀鑄充滿疑惑地問。能做出這樣大氣之作的,沒有較長時間的浸淫很難做到如此收放自如。新一輩的詞人中,沒見過此人。或許此人師承某位大家,不然很難達到此等高度。
“小可王倫,人稱‘白衣秀士’,在江湖上寂寂無名,但仰慕方田先生許久矣!”王倫恭敬地說。自家的事自己知道,人家的一代詞宗是貨真價實的。
“王兄弟謙虛了。這首詞一出,要想寂寂無名也難嘍!”
只能把王倫歸結爲自學成才了,但是賀鑄仍然給予了很高的評價,這句話就是進入詞林的通行證。他也很磊落,沒有來個虛僞的“久仰”之類的。
“小子僥倖!”王倫客氣地說,他對賀鑄的好感頓增。這年頭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提攜後進的,賀鑄這麼說,是用他的聲望爲自己搭平臺,這個情得蒙。
另外他還有個想法,那就是少攀點交情,多拿點銀子----這首詞不知道誰爲它買單,說好的潤筆之資呢?
不過他沒注意,在他說出自己的名字之後,蘇過的目光便一直看向他,若有所思。
“王兄弟是東京人麼?”
雖然王倫冒出頭有點突兀,但是對詞社而言卻是一個福音,至少“同文七賢”的老大魏德馨這麼認爲,他很熱情地向其拱拱手說。
“呃,小可是北京大名府臨清縣人。”
“那敢情好----王兄弟若是有暇,可有興趣加盟‘同文社’?”這樣看來他不是本地人,所以魏德馨很高興----有能力的非本地人才好爲其所用,便是充任主力也不怕喧賓奪主。
入社是好事情,起碼可以正式加入組織,雖然是地方性的,可是王倫卻拒絕了:“尊下所請,固所願耳。但小可初到東京,生活無計,卻是沒有心情吟詩作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