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着對這商隊的一絲懷疑,文進扶了扶帽冠,緩步向着旅店走去。和那些侍從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可以明顯感到有數道帶着熱度的視線聚集在他的身上,像是幾隻警惕的夜梟。
文進眼中有電芒掠過,如一條金色的游龍。他的耳朵顫了顫,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竊竊私語,耳語在他的耳中悄然響起:“總鏢頭這一次應該賺得很多吧?”
“不知道,但看那些鏢師得意的樣子,應該賺得不少。”“別說了,好好看着貨物,別像是麻雀般嘰嘰喳喳!”“也是,他們賺的多少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徒增煩惱罷。”
“看見商隊裡那位小姐了嗎?我從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可人兒,那肌膚,嘖嘖,簡直像是由白雪堆砌而成。”“別發春犯傻了,那位小姐高貴得很,和你有什麼關係?”
文進的耳朵停止了顫動,若有所思,腳步輕盈似貓,落地無聲,一步步地走進旅店。掀開旅店的門簾,他試探着向內裡看去,眼中倒映出裡面熱鬧的景象。
一羣一羣披盔戴甲的人聚在一起談笑,時而爆發出轟然的笑聲,聲音直直地向上衝去,彷彿要將天花板掀開,時不時夾雜着頓足敲桌的聲音,熱鬧得像是炎夏的酒家。
文進的劍眉微微蹩起,修仙者過目不忘的本領讓他清楚地認出這些人,都是剛剛陪在商隊旁邊的鏢師。只不過這時他們的疲憊感徹底消失,如獲新生,大口地喝酒,粗曠地嚼肉。
沒什麼奇怪的,就是普通的商隊……文進心中暗自考量着。他打了個響指,隱雷術消散,他的身影出現在別人的視野之中,但卻像是沒有解除一般,只有幾道目光隨意地掃過。
他也不在意,身影在各個餐桌間穿梭,同時暗自觀察這些鏢師的表現。沒有修仙者……只有幾名後天武者……文進暗自點頭,是一個商隊的標準配置,這樣的商隊在中洲大陸多得像天上的繁星,沒什麼可在意的。
他的腳步忽然一頓。面前是一個圓形的紅木餐桌,圍着桌子坐了三個人,一個是一位不停地在擦汗的瘦削中年人,一個是一位面容矍鑠的老者,還有一個是一位面色白淨,像是白羽毛般輕盈的姑娘。
文進凝望着這位姑娘,心中頗有些驚豔。姑娘白皙的皮膚像是牛奶在流淌,正在禮貌地微笑着,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但卻有些生人未近的意味,下巴勾勒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像是一隻生冷的貓。
他忽地感覺識海被針紮了一下,於是移開目光,投向不知何時站起來的老者。老者的眼神如同鷹隼一般,警惕地攫住文進,臉色緊繃,像是生硬的石板。
文進靜靜地看了老者一眼,眼神既不強盛也不卑微,平靜得像是一汪秋水。他禮貌地移開視線,口中微微發苦,說道:“不好意思,是我失禮了。”
老者輕吐一口氣,緊繃的身軀緩緩放鬆。剛剛那一眼,文進沒有咄咄逼人,卻讓他感覺像是被一隻猛虎盯住,只不過這猛虎收起了自己的爪牙。
文進一眼看去,老者的底盤穩重,微微躬身,保持着最容易出手的姿勢,手中有着厚厚的繭子。一位先天武者!文進薄削的嘴角抿起,眼中似乎起了些許漣漪。
“這位先生。”姑娘沉靜地看着文進,聲音如鶯啼般婉轉,“毋需道歉,可否有榮幸請先生和我們共進一餐?”文進恍然發覺,這是一位雪造的女子,而這時她卻微微融化,顯出她火一般熾熱的心臟。
老者眼裡顯出震驚的神色,連忙彎腰,在姑娘耳邊附耳說了幾句。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在文進聽來卻像是對着他大喊一般:“小姐,這人不一般,不能引狼入室哇。”
“無妨。”姑娘又露出禮貌性的微笑,梨渦俏生生地出現,“我們是商人,商人最重要的就是廣交友,和氣生財,抓住每一個機遇。”她衝着文進笑,“抱歉,還未詢問先生姓名。”
文進露出有趣的表情,一振長袍坐了下來,大剌剌地說道:“我名文進,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路人罷了。”“先生說笑了。”姑娘冰雪般的眸子靜靜地注視着他,“有底氣說出這句話的,一般都非凡人。”
文進不由得捏了捏額頭,有些苦惱。這姑娘看得太清,每一句話都像是尖刀一般,戳得他心裡涼。他歪歪腦袋,將苦澀吞下,臉上露出俏皮的笑容:“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葉未涼,沒有涼盡的那個未涼。”葉未涼微笑着,眼中似乎閃着光,“很高興見到先生,這些天面對的都是同一批面容,雖不至於枯燥,也未免太過無趣。”
“原來葉小姐也會開玩笑。”文進乾笑幾聲,頓覺壓力如山。這妮子的眼神彷彿能穿透他的靈魂,讀出他心中的念頭,但他好歹前世活了百年,迅速地冷靜下來,眼神沒有遊移,盯着葉未涼的黑眸,一動未動。
葉未涼將眼神移開,面頰微微粉紅,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原來在先生的眼中,我是連玩笑都開不起的人嗎?”“不是不是。”文進連連擺手,“就當我也開了個玩笑吧。”
葉未涼幽靜深邃的黑眸移到文進面龐上,讓他一時間想到了佈滿苔蘚的古井,一樣的深沉,一樣的寂靜,一樣的……荒涼。她輕笑一聲:“文先生還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第一次聽到女性這麼說。”文進臉上扯出一個微笑,笑嘻嘻地說道,“我就當作是誇獎咯。”
“這自然是讚美。”葉未涼抿了抿嘴脣,不露齒地笑着,“我猜想,文先生一定有個有趣的過往,不知我猜的對否。”
“我的過去啊。”文進微微昂首,眼神似乎穿過天花板,注視着上方瓦藍的天空。他低下頭來,注視着葉未涼,眼神微微有些模糊。他微笑起來:
“你猜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