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正在桌子上打着旋兒發出滴溜溜的聲響。
一旁。
傅君婥似乎是喝了太多酒,壓制不住酒意趴在桌子上睡了下來。
也許這只是她想要讓在場的白少棠和雙龍三人以爲她只是承受不住酒意而提前睡了過去。
只是在場的三人單單就察言觀色卻都要比傅君婥她這個一直生活在師傅傅採林羽翼下的弟子要強的多。在高句麗,因爲傅採林的身份造就神話一般的層次,身爲弟子的傅君婥自然也是高高在上,哪裡會揣測太多其他人的心思。
寇仲和徐子陵雙龍不同,這兄弟兩人自小是在混混中生長起來的,小偷小摸甚至偷窺什麼的都做過。爲了生存,那是真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以這樣說,在之前沒有被傅君婥認爲乾兒子的時候,這兩小子又說出了多少的真心話了?
而白少棠這具身體本就出身皇族,立身朝堂。那些在朝堂上的人又有幾個不是老油條,又有幾人會道出自己的真心?即便是前身表現的無比張揚,但在他自己心底卻也沒有相信多少人。
世家門閥與皇權的爭鬥,要遠比底層要更爲的危險。
所以白少棠看得出傅君婥有一份故意。
自然雙龍也瞧了出來。
一個刺客豈能如此隨便喝醉?
只是三人很默契的沒有戳破這個問題。
“……”
側身,目光在傅君婥那輕趴在桌子上的臉頰上停留了半晌。說實話,白少棠自己不得不承認傅君婥確實是一個很具有魅力的奇女子。不提各自的立場,孤身一人前來中原刺殺皇帝,這股膽氣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
能以一女子之身行這決死之事,傅君婥的能耐要比很多人強。
中原眼下之所以變成這樣,一來是自己的祖父步子邁得太大,扯着蛋了,另外便是內部的爭鬥。
門閥世家。
魔門佛門。
由上至下的混合已經讓這個原本只是江湖中的事已經擴大了整個天下間,因爲總有那麼一羣人總想要代天選真命天子。渾濁的江湖水徹底淹沒九州,人們就是活在這渾濁之中。
比較起高句麗受到侵略,反倒是一心一意。
而中原則是在危機四伏的時候,仍然改不了有人在拖後腿。
拋卻自己的身份,白少棠對傅君婥這個女子還真算是有點好感,但也僅僅如此,只能到此。
若是當皇帝,因爲他的侵略對象高句麗也必是擺在檯面上的第一位。
這不是人的問題,這是地略問題。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這高句麗便是屬於這一點。
而且比自己祖父,比以後的李世民,比李治白少棠要考慮的更多。而這個考慮更多的結果,那便是這一戰必打,而且這是最快的方法。
視線略略下移。
落在了那有些紛亂的秀髮上面,髮絲紊亂的搭在傅君婥那白皙如玉的肌膚上面,讓人忍不住的去整理一下。
而白少棠也是這樣做了。
伸手。
他在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的目光中,輕輕的爲對方整理了下那有些紊亂的秀髮,將其束攏在了耳畔的後面,露出了那被指尖滑過不知道是因爲酒水還是因爲其他的緣故變得有些分紅的圓潤耳垂。
一旁。
寇仲和徐子陵見狀,兄弟兩人彼此給對方送去了一個眼神,心說我們是不是下去先給孃親和白大哥定一個房間,我們兩人就在外面守候……只是這個念頭剛剛升起的時候,便被白少棠接下來的話給打消了,轉而代替的是疑惑。
“是時候離開了。”
白少棠的話一出口便讓雙龍呆在了原地。
離開?
怎麼會!!!
他們一直知道大家不能在一起呆上非常長的時間,尤其是作爲殺手和刺客的白大哥與孃親。但是卻沒有料到離別竟然是來的這麼快。
所以……這頓飯,是大家的暫別之宴。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酒已畢,緣分已了。”
“今天是到我離開的時候了,我也要去做自己的事情,去追蹤那個人了。”
白少棠目光在寇仲和徐子陵腰間的刀劍上停留了一下,這才繼續說道:“希望你們不負這刀劍的名字,希望我下一次聽到你們的名聲乃是大名鼎鼎的揚州雙龍。”
“而傅姑娘……”
“期望待到梅花爛漫時,她在雪中笑。”
說完,白少棠起身,人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推門離開了房間,朝外面走了。
當雙龍追出來的時候,他們兩人只見到白少棠那漫步在道路盡頭的背影,看着對方背對着自己揮揮手,不帶走一絲雲彩,不留一絲留戀。
兄弟兩人靜靜的注視着道路盡頭,突然明白了刺客與殺手的區別。
刺客有心。
殺手無情。
雙龍兩人在這一刻只覺得自己明白了之前那閒談中白大哥口中的那個恐怖的女子。
她也是一個殺手,一個無情到極致的殺手。
情義刀。
心意劍。
兩人望着各自手上的武器,發現這兩個名字對於白大哥來說或許是最大的諷刺,這是一種何等的悲哀啊。
一時間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只覺得自己理解了自己的白大哥,理解了爲什麼他會看起來那般憔悴,那般無奈,那種恨與情夾雜的複雜感情又有幾人能夠漠視?他那一頭蒼白的頭髮也許就是明證。
其實,白大哥不適合殺手這個身份。
兄弟兩人對視一眼,只覺得自己絕對不能辜負手上武器的名字中所帶來的含義。
情義。
心意。
將是他們兄弟最大的揹負。
回到客棧房間,他們發現原本趴在桌子上睡的傅君婥不知何時早就醒了過來,此刻她正站在窗戶前靜靜的看着遠處,看着剛剛白大哥消失的地方。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很識趣的沒有問傅君婥什麼時候醒的,因爲早在之前便已經瞧出孃親是不想親眼來看這一幕,被弄的心煩意亂的她選擇了逃避的方式來面對。
她想要有結果,就必須要等到他與她兩個殺手的對決。
刺客有心,但殺手無情。
作爲刺客,傅君婥十分清楚這兩者的區別。
她想要幫忙,卻是尋不到什麼理由。
而且她傅君婥也有着屬於自己的高傲。
傅君婥的表情讓寇仲和徐子陵稍顯意外,兄弟二人發現孃親的神情雖然稍顯低沉,眼眶也微微發紅,卻並沒去太多的低迷離別的情緒。
這是爲什麼?
難道之前兩人的猜測有哪裡不大對?
似乎是察覺到了雙龍兩人的疑惑,傅君婥伸手整理了一下又耷拉回來的鬢角秀髮,隨口說道:“高句麗的冬天向來要比中原來得早一些。”
說完,她笑了。
好似鮮花綻放。
猶如一支在懸崖上迎着寒風怒放的寒梅。
亭亭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