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章 放歸
無名山谷,綠草如茵,凜冬時節,非但沒有絲毫的蕭瑟之感,滿谷的紅花綠樹, 爛漫盛開。
山谷左側百餘丈,白如銀幕的巨大斷流,自百丈高處,奔騰而下,撞出千堆雪浪。
轟隆如雷的聲響,在晏姿耳邊漸漸分明,繼而, 生出難以忍耐的煩躁之感。
伴隨着這股煩躁之感, 晏姿沉重的眼皮, 緩緩睜開,映入眼簾的正是一襲青衫磊落李修羅的形象。
盤坐在一方青石上的李修羅,微笑地看着她,“晏姑娘睡好了,肚子該餓了,用些飯食吧。”
晏姿一咕嚕爬起身來,看也不看右側一塊白布上盛放的一盤饅頭,兩塊熟肉,下意識地便要邁動雙腿。
“本尊勸你老實坐下。”
一道陰寒至極的聲音傳來,刺得晏姿心頭髮寒,循聲看去,卻是一隻滿身爛瘡的癩蛤蟆蹲在一片蕉葉之下。
“你……是人是鬼!”
晏姿只覺後脊樑骨上好似趴着一隻毛茸茸冷冰冰的毒蟲,渾身忍不住發抖。
李修羅單膝跪地,俯首道,“主上存我陰魂,助我修行,修羅不敢忘懷,這條殘魂還給主上也沒什麼。”
可他萬萬沒想到,在這關鍵時刻,李修羅竟敢當着自己的面放了晏姿。
李修羅並不答話,衝晏姿輕輕擺手,“晏姑娘,得罪了,見着許兄,替我道聲抱歉,你且自去。”
李修羅如遭雷擊,怔怔盯着鬼主,眼角溢出黑色液體。
此刻,鬼主遠在皇場的主體,已被許易打得後手喪盡,靠着狡計,才逃脫一條性命。
正因靠着最後那句話,震住了許易,鬼主越發意識到晏姿的重要性,說是一張護身符也不爲過。
轟得一聲,癩蛤蟆陡然爆開,只見一張撕裂的蛤蟆皮,凌空炸碎,既不見血肉,也不見骨髓。
癩蛤蟆冷哼一聲,張口噴出一道肉眼不可察覺的霧氣,眼見霧氣便要襲中晏姿,李修羅忽然伸手,一道黑氣徑直將那霧氣截斷,朝一株枝繁葉茂的尖葉銀杏樹漫去,瞬間巨木枯死。
他的確頗念鬼主的恩情,只不過這恩情於他而言,卻未產生終極意義。
眼見兩全之美之想破滅,李修羅甚至不用權衡,便選擇了放歸晏姿。
說來鬼主也知李修羅重情重義,更知曉李修羅和許易交情不菲,正因如此,他纔始終不將附着在癩蛤蟆上的那縷分魂撤銷,正爲監視,制衡李修羅。
這可是他役使了百餘年的得力手下,以至於鬼主幾乎將李修羅作了自己的手腳一般,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這手腳竟還有自己的意志。
“桀桀……”
乍聽李修羅之言,晏姿下意識地喚出機關鳥,起身駕了,騰空而去。
晏姿莫名其妙被挪移來了此地,天上陽光明媚,周遭陰氣森森,又乍見口吐人言的癩蛤蟆,她是一刻也不願在此停留。
雖然鬼主竭力掩飾,儘量不露痕跡,他還是從那縷驟然衰弱的陰魂,窺出了鬼主情勢大大不妙。
若非這具分身實力不濟,鬼主真能生吞了李修羅。
李修羅呢喃一句,亦化身煙霧,朝鬼主狂追而去。
相處百餘年,他太瞭解鬼主的脾性了。
李修羅話罷,鬼主沉默良久,忽的,陰陰一笑,惻惻道,“朝喜花豔春,暮悲花委塵。不悲花落早,悲妾似花身。”
鬼主所針對者,只有許易,反過來推理,造成鬼主情勢不妙的,必然也是許易。
“阿蘿!”
同爲陰體,他更知道陰魂的溫養有多麼的不容易,一絲一縷的傷害,都是陰體本身所不能承受之痛。
如此一來,晏姿必然沒有好下場。
伴隨着癩蛤蟆的爆裂,一道淡淡的虛影,現在巨大的蕉樹之下,赫然是許易那日在地洞之中,見到的鬼主化作的儒雅中年形象。
可他絕沒想到,局勢陡然出現了劇變。
如此一來,他既對許易有了交代,又不得罪鬼主。
而他血海深仇,已被許易報得,非但如此,許易還爲其亡妻,錄下足以名傳後世的詞作一首,此等大恩大德,他縱魂飛魄散,也無法報得。
希圖許易能窺見他悄然留下的暗記,來尋鬼主,就憑許易拿捏住鬼主關於這皇陵的把柄,晏姿必然無恙。
他努力修行,甘願爲鬼主役使,所爲者,無非是心中執念——報血海深仇。
彼時,鬼主要他擒拿晏姿,他無奈照辦,非是別的,而是存了兩全其美之想。
癩蛤蟆發出如夜梟般的怪叫,“修羅到底還是那個修羅。”
適才鬼主所念之詩,正是他亡妻臨終前所作,只他一人得知,鬼主能得知,只能說明一點,鬼主多半知曉他亡妻陰魂的下落。
就在晏姿昏睡之際,他假意打坐,注意力卻放在鬼主那縷分魂寄居的癩蛤蟆上。
鬼主輕掐指訣,那黑色液體便朝他淡淡虛影飄去,轉瞬,他那幾欲飄散的虛影,清晰了不少,忽的,身化輕煙,瞬間消失。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李修羅竟當着他的面,做出瞭如此舉動。
此刻,鬼主陰魂主體不曾迴歸,李修羅並不能探究鬼主傷勢到底如何,可只憑這迅速衰弱的分魂,他就知道鬼主必定是瘋狂了。
受此傷害的鬼主,瘋狂程度,李修羅甚至可以預料。
說來晏姿經歷不凡,亦是見過大世面的,可會說話的妖怪,除了瑞鴨,她還真沒見過第二個, 尤其是長得如此可怖的癩蛤蟆突然開口吐出人言, 簡直挑戰他對妖物的常識。
不過眼前的中年形象,卻不見絲毫儒雅,取而代之的是滿面的猙獰和怨毒,“修羅啊修羅,我恨不得吞了你!”
此念一起,各種疑惑紛至杳來。
百餘年前,他新亡不久,便跌遇種種奇異,各種適合陰體存活,修煉的寶貝,接二連三被他所得。
彼時,他還以爲機緣巧合,自己福澤深厚,在他修成元鬼不久,便遇到了鬼主,被其收入手下。
現在想來,此前以爲的巧合,多半是有心人刻意製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