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華區醫學院腫瘤醫院,一間高級監護病房內。
病牀上躺着一個老人,昏迷不醒,帶着氧氣面罩,連呼吸都弱不可聞。
在癌症的肆虐之下,老人的身材顯得瘦削不堪,在他枯槁的皮膚之下,已經沒有什麼肌肉和脂肪了。
這是林窈心的外公,方承墨。
林窈心正一個人,端坐在病牀邊上。她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身邊虛弱不堪的老人,可能是在回想着什麼,眼神黯淡又失落。
在某一個時刻,本來是雕塑一般不動的林窈心忽而從牀邊站立起來:“外公,我等會就會回來陪你。”
牀上昏迷的老人,自然給不了自己外孫女任何迴應。
今天是顧異進入赤狐C9實驗室的第七天,林窈心和他約好的,給方承墨用藥的日子。
林窈心還沒有走出病房的房門,她口袋中的手機就微微振動了一下。
是一條v信消息,來自於顧異——
你是故意的:林大小姐,你在腫瘤醫院嗎?我直接把藥送過來?
窈:你成功了?
你是故意的:算是吧。
你是故意的:這是短時間內,我能找到的最優配比了。
你是故意的:你等我20分鐘,我已經在路上了。
看着顧異發過來的消息,林窈心沉默不語,在原地立了好一會。
本來她以爲,此時此刻她自己應該更加激動高興一些的。
但是沒有,林窈心的心裡彷彿一點波瀾都沒有泛起來,有的只是說不上來的,無力和空白的感覺。
希望越大,失望就會越大。林窈心一直都明白這個道理,尤其是在去年經歷了她媽媽方如茵的那件事情以後,就更是如此……
林窈心在回覆了一個“謝謝”以後,又給顧異發送了自己所在病房的信息,隨後把手機收好,重新坐回到了外公的牀邊。
過了20分鐘,顧異精準踩點,出現在了方承墨的病房之外。
“你來了。”見到顧異,林窈心站起了身來。
顧異也沒有墨跡,徑直走進病房,還順手關緊了門。
他拿出了一絳紅色的藥劑來,這是顧異在赤狐的C9實驗室裡面,辛苦測試實驗一個星期之後的成果。
這隻血清,嗯,姑且先把它叫做新型血清2.0。
新型血清2.0是顧異在短時間之內,能做出來的,對人體細胞表現最親和無害,並且最大程度強化了細胞活性機能的存在。
這種試劑,顧異一共製作了大概60ml的樣子,目前他所拿出來的,只是其中二十毫升的稀釋液。
至於剩下的部分,已經被顧異裝入了之前放腦域血清的小匣子裡面。
顧異將新型血清2.0在林窈心的面前晃了晃:“還是把話先說在前面,這支藥劑,並不能夠根本治癒癌症,它沒有殺死癌細胞的作用,只能對正常細胞進行小幅度的強化。”
“所以,最後結果怎麼樣,很大程度上還是得看老人家他自己。”
顧異這樣講着,還看了一眼病牀上生命體徵微弱的方承墨。
已經病成這樣的話,估計是很難再救回來了……
林窈心只是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你給外公他用藥吧。”
顧異也沒有再矯情,取出了針筒,將新型血清2.0裝入。
針尖刺入了老人幹槁的皮膚,絳紅色的溶液被緩緩推進了老人的血管。這位學術界的泰斗,就這樣成爲了顧異手上,第一個注射超級血清的人類。
隨着時間推移,縈繞在方承墨臉上的灰敗死氣淡化了不少,他的氣色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改善。
又過了一會,這位早早被下了病危通知書,隨時都有死亡的老人,漸漸地甦醒了過來。
他的眼瞳之中有了聚光,不過此刻正茫然地看向四周,看見了自己的外孫女,也看見了顧異。
方承墨的目光在顧異這張陌生的臉上停留了一會,用一種虛弱又很穩健地語氣開口:“小後生,是你把我從鬼門關拽回來的?”
顧異打算承認。
不過方承墨沒有給顧異講話的機會,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的外孫女身上:“窈窈,你請來的人,對吧?”
林窈心點了點頭。
“外公知道你乖。但……晚期的肝癌啊,治不好的。外公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都活了八十多歲了,活得也夠了,咱不折騰了啊,聽話。”
方承墨對林窈心講話的語調,就像是在哄一個哭鬧着要糖吃的小姑娘。
“不要!”林窈心的語調不大,眼眶微微泛紅,這是她少有會表現出來的倔強任性的一面。
“外公累了,很想你外婆,也很想你媽媽,外公該下去陪陪她們了。”方承墨的語氣和平靜也很釋然。
就好像死亡對於他而言,不是什麼恐怖未知的鴻溝深淵,只是一場早就已經預定好的歸宿。
林窈心不講話了,深深低着頭。眼淚順着她的臉頰啪嗒啪嗒掉落,但卻聽不到她一絲的哭聲。
“小後生你很好,明明年紀和我家窈窈差不多大,但本事卻是不小。”方承墨又看向了顧異,帶着笑誇讚了一句。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問過顧異是用什麼方法把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
精明的人無論是什麼歲數都依舊精明,沒必要知道的事情,就不去打聽。
顧異笑了一笑,嘴上說着“沒什麼”,了表謙虛。
心裡想的卻是:實不相瞞,這是你外孫女拿300萬逼出來的。
只要錢到位,我什麼都可以。
方承墨還是笑,這樣看起來,他是一個蠻慈祥的老人,他柔聲對着林窈心講:“窈窈,外公想出院了,我這個地方已經這樣躺了太久了。”
老人的語氣仍然是平和,但卻又帶了一股倔強。
方承墨在年輕的時候,是少年英才,天之驕子。到老了,是學術界的一方泰斗。
他耀眼的人生,讓他有倔強的資本。
他能接受自己老去死去,甚至,他覺得自己已經是時候離開。但他所希望的死亡,不是戴着氧氣面罩,渾身上下插着管子,躺在病牀上等死。
這樣太窩囊了。
“可是……!”林窈心止住了自己的淚水,看着自己的外公,還想再說點什麼。
“可是,醫院並不能治好我了,不是嗎?”方承墨的一句話,把林窈心的一切說辭都堵住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對於方承墨,腫瘤醫院方面已經盡了全力……
林窈心的雙手攥成了拳,攥得骨節都有些發白。
許久,她才做出決定,吐露出一個字來:“好。”
方承墨平靜地笑笑:“窈窈還是和以前一樣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