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冰冷的水, 被狠狠地潑在了武則天的頭上。
“唔……”她漸漸清醒過來，掙扎着想要睜開眼睛，可頭髮劉海上的水還是在不停地滑落, 使她怎麼也無法完全把雙眼睜開, 看清楚周圍的環境。
她什麼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因爲穿越時身體所受的巨大沖擊, 在回到唐朝來以後, 她就整個人暈倒跌落, 不省人事。若不是在這之前她確實還看到了一眼，看到了臺下的文武百官，看到了身着龍袍的皇帝驚愕的表情, 她都不敢肯定自己是真的回來了。
“你們退下。”我彎腰走近昏黑的牢房裡，遣散了所有隨行的宮僕和看守的衛兵。武則天想擡起手來擦擦臉上的水跡, 卻在這時才發現, 自己的手腳已被鎖鏈所牽。
“武卡明空……”此時此刻, 武則天已不可能猜不出來究竟發生了何事了。“你的設計……還真是夠狠的啊。”
“你早已知道的，不是嗎？”我蹲下身, 用手掐住武則天的下巴，逼迫她擡起頭來看着自己。我們兩人，真的長得很像……而且，可能是因爲年齡的問題，武則天比起賀蘭敏月來更有一份與我相似的成熟感。
武則天……今年也該三十二歲了。不過不知是否因爲她一直都躲在屋子裡, 沒有曬到過陽光, 在短短時間內就走過了十八年, 也沒有像我那樣有過生育的經歷,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老, 簡直就還是副少女的模樣。
“不過你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我繼續說道，“穿越後會暈倒……這件事我早就料到了, 也是因此纔敢放手一搏的。”
“呵……那有什麼？就算我不會暈倒，也搶不了你的東西不是麼？別人不清楚，可是李治卻很明白站在他身邊的不是你而是‘賀蘭敏月’……只要他知道就足夠了，這纔是關鍵，不是麼？”
“你很明白嘛。”我冷笑了一聲，“可是你太精明瞭……若是不能先把你囚禁起來，我真不知道你可能會如何地逆襲，讓我陷入困境。”
“你說得對，”武則天再也不顧眼睛周圍的水，死死地盯住了我，彷彿要用眼神將我撕咬致死一般。“只要給我哪怕一點點自由的時間……我都會想方設法將你置於死地！就算不能奪回本應屬於我的一切，我都要跟你同歸於盡！”
“可惜！”我厲聲打斷了她的話，加緊了掐住她下巴的力度，“已成定局了的事，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現在，我是掌管後宮的皇后，而你，在外人眼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賀蘭敏月罷了！企圖引誘聖上、搶奪我的玉佩、失禮於封后大典……你可知，李治已默許我賜死於你了？”
我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瓶，在她眼前搖晃：“你也是看過史書的，你也知道，賀蘭敏月受李治寵幸以後的下場是如何……”
她盯着那個小瓶，臉上掠過一絲錯愕，隨後又似發瘋了般仰頭大笑：
“哈哈，武卡明空，我還以爲這十八年來，你真的只乖乖聽命於我，沒想到有朝一日，你的手腕也會變得如此凌厲，甚至連我也要死在你手裡了！果然權欲纔是一個人最好的老師！”
“權欲？那不過是你的老師罷了。我會走到這一步，爲的不過是李治和我的孩兒……如果李治只是個鄉野村夫，我才疲於費盡心思來跟你爭這個後位！”
“我知道你很恨我。”武則天說道，“你恨我掌控了你十八年，你恨我有可能搶走你的一切。可是，你可曾想過？真正的小偷，是你！你從我這裡奪走了十八年！你如今依然保持着當年的十七歲，而我呢？不過幾日時間，卻從豆蔻少女變成了三十二歲的少婦！不僅如此，你還搶走了我與吳王相見的所有機會！”
我站起身來，閉上了眼睛。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還沒偉大到要因此就將自己的所有拱手相讓。就算說我自私也好，陰險也罷，我也絕不會手軟。要我放棄李治、弘兒還有賢兒，我做不到！
“你就飲下□□，走個痛快吧！這些年來多得你的相助，我才能活到今天。我知道你們古人看重死後是否保得了全屍……這小小事，我還是能爲你做到的。賀蘭敏月要死……這是歷史的必然；你要死，這是我安然度過以後的日子的保障……”
“我還記得以前，你膽小怕事、無勇無謀，事事都要先問過我……”武則天語氣有些變化，變得不再質厲，而是有些空靈，彷彿是在回憶過去往事一般。“可如今，卻有能耐取我性命了……你說，諷不諷刺？”
“我相信，即使你也像本來的我那樣無能，可爲了能夠留在吳王身邊，你也一定會作出改變的。”
聽到我提起吳王，武則天低下了頭，聲音裡有些淒涼道：“是啊，肯定會的……就算是現在，也會……喝了這毒酒，我就能到黃泉下見他了吧！”
我聽着有些心酸……對她來說，一切都不過是兩三日內發生的事情，她對李恪的情，必定還是很濃的。
“不過……你跟李治這樣傷了他的心……他又怎麼可能還會想見到我呢，他不會在地府裡等我的……”
我聽她如此說着，不知爲何心中涌上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這種深愛卻不得相愛的癡情，是他們註定了的命運，就算沒有我的出現，她與李恪都是沒有可能的。
“秋蓮，”我走出牢房一步，向外頭高聲呼喚道。“把東西拿過來。”
秋蓮聞聲，快步跑到我身邊，交予了我三張紙，而後又聽我差遣，離開了此地轉而到外面把守着不讓外人亂闖進入。
“I love you”……
我將分別寫着這三個單詞的紙，交給了武則天。她不懂我用意，只是皺着眉頭看我。
“你可還記得？當年我爲吳王四子送行時，李仁交給了我一些吳王親手所寫的書信……他說，他想對武媚娘說的話，就在那裡面，讓武媚孃親自選、親自排……”
“那這是……？”
“這是哪國語言，你無需知曉，你只要知道，他寫的是‘我愛你’……這就夠了。”
我愛你……
武則天看着那幾張紙，看着李恪的筆跡，腦中又不斷地浮現出他們曾經一起度過的美好日子……
“等你年滿十四歲以後，我就正式向你家提親。”
“我要你當我的吳王妃，別的女子都不要，只要你。”
“我要讓你成爲天下最幸福的女子，連皇后、貴妃都比不過你。”
終究是忍不住，一滴淚珠，從武則天的臉上滑落。
我蹲下身，拔出了瓶蓋，將小瓶湊到了武則天的嘴邊：
“上路吧……他會等你的。”
武則天良久未語，彷彿失去了反應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鋪散在地面上的三張紙在睹物思人。我並不煩躁，也沒有催促，我並非是個人性泯滅的人，不會明知這是她的最後訣別，也還忍不下那少少時間。過了良久，她纔開口，那聲音，極爲平靜，那是飽經滄桑、看破紅塵後的人才可能擁有的聲音：
“其實……我該謝謝你，如果不是因爲你，我不可能還保持着那麼清晰的記憶，不可能還記得那麼多……如果不是你，那吳王之死，就是在與我分別十多年以後……我不知那樣的自己，是否還會爲他而殉情……如今對我來說，他的死不過是半天以前的事情……如果這局不是你贏了，我就要睡在那個殺害他的兇手的身邊一輩子……
“謝謝你贏了，謝謝你讓我最起碼可以愛得轟烈！”
說罷，她將身子微傾，咬住了小瓶的邊緣，一個仰頭，將毒酒悉數灌入到自己的嘴裡……
“砰！”
小瓶掉落了，碎了一地。
血慢慢地從武則天微揚着的嘴角里滲了出來……
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那個笑容。
我們都是爲了愛而癡狂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