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渡燈呢?渡燈並不常用,而且是近幾十年才流行起來的,主要是用在城裡的喪事上。別以爲白事知賓都是一羣只遵循古制的人,喪禮時候所遵循的禮節,在許多情況下,都是隨着時代的變化在變化的。
最近幾十年,因爲城裡高樓大廈,即便在樓下搭了靈棚,死者的靈魂還得穿過樓道、上樓,直到回到自己家。這一段路上,因爲拐角太多,靈棚和堂屋裡的燈是照不到這邊的,所以在樓道里還要放一盞渡燈。
渡燈的製作很簡單,把死者生前穿過的衣物裡撿一根棉線,搓成油燈線就成了。倘若死者家在二樓以上的話,渡燈得放在樓梯口,邊上放一個鐵盆,時不時還得在鐵盆裡燒點紙錢。
隔壁棟那戶人家的喪禮看上去辦得有模有樣,但是細節方面就做的很不到位了,看樣子應該不是專業人士做的。
不過奶奶也有些吃不準,因爲渡燈是最近幾十年在城裡才流行起來的,辦喪事的那個人不知道情有可原。
其實想要成爲一個白事知賓非常困,也不是說想當就能當的,首先要滿足兩個條件。
第一,三觀一定要正,因爲白事知賓想要害人實在太容易了,喪禮上故意錯一點都夠讓人喝一壺的;
第二,要學的東西很多,像《禮記》中的《檀弓》、《曾子問》、《喪服小記》、《雜記》、《喪大記》、《奔喪》、《問喪》、《服問》、《間傳》、《三年問》、《喪服四制》都是要專攻的部分,而且不僅這部分,其他部分也要熟讀。但更難的還在,除了《禮記》之外的儒家十三經這你也得有所涉獵。而且隨着社會的發展,還得根據當地習俗進行喪禮。
與其說白事知賓是主持喪禮的主持人,不如說他們是研究民俗的學者更爲恰當。更不用說白事知賓還得學習書法了。
隨着社會的發展,大家都沒有耐心讀完這麼多書,再加上有時候傳女不傳男,所以這門行業基本快斷絕了。
能當得起白事知賓這個名號的人,都是經過多年學習,跟着老一輩日積月累參加喪禮才能換來的。
奶奶並沒有準備管十三棟那戶人家的事兒,雖然整個喪禮有許多小細節不合格,但整體來說還符合當地風俗。
喪禮爲什麼一般都是要尊重當地風俗呢?
比方說,一個土生土長的漢人,死了之後你學蒙古族、藏族等少數名族給他搞天葬,這能成麼?倘若真這樣做了,死者不鬧纔怪。
所以對於白事知賓來說,無論舉辦什麼喪禮,尊重當地習俗永遠是放在第一位的。
我被奶奶遮着眼睛過了隔壁家的靈棚,進到樓內,奶奶才舒了一口氣帶我上樓。
老人家在農村活了半輩子,突然搬到城裡來,適應了這麼久,依然覺得樓梯是個很有趣的東西。每次她都要愣半天,才眯着眼小心翼翼往上踩,戰戰兢兢生怕一腳踩錯了。其實我們家住的也不高,在四樓。
我看
着奶奶小心翼翼的模樣,咯咯直笑。
到了四樓,奶奶瞅了一眼,說:“小六啊,是不是走錯了?”
我也擡頭一瞄,只見到兩個碩大的花圈擺在我們面前。
我們這兒並不算什麼高檔地方,上樓之後,正對着就是一條欄杆,我們一上去,兩個大花圈擺在正前方的欄杆上,能聽到拐角有哭哭啼啼的聲音傳過來。
我也愣了,說:“奶奶,這不是我們家那一樓啊!”
奶奶猶猶豫豫說:“我們這一棟也有人走啊,是不是上錯樓了?”
我那時候年紀小,沒想那麼多,因爲就只有五樓,所以我們這邊也沒標個樓層數什麼的,搞不清現在是幾樓。我只催着奶奶再往上走。奶奶瞅着眼睛迷迷糊糊唸叨:“應該沒走錯啊。”
我們又上了一樓,這次總算對了。
奶奶還傻乎乎的樣子摸着腦袋:“年紀大了,記性都不好咯。”
回了家,爸媽也在,我興沖沖把奶奶鬧的笑話給老爹說了。老爹咦了一聲:“我們這一棟沒人走啊。”
老媽也附和道:“樓上樓下的我都認識,是沒人走的。”
我扯着喉嚨說:“我們沒騙人!”
奶奶笑着摸我腦袋:“看你急的。”
老爹也笑,換了鞋子出去,說是鄰里鄰居的,起碼要下去看看。
不到十分鐘,老爹回來,無奈問我們是不是眼睛花了。
奶奶臉忽然沉了下來,自顧自穿鞋也出去了,老爹問她大晚上出去幹啥。奶奶讓他別多問。
大概半個小時奶奶都沒回來,老爹坐不住了,準備出去,這時候外面響起敲門聲,奶奶站在外面陰着臉。
老爹問她什麼事她也不說。
老爹對老媽使了個眼色,老媽把我抱到屋裡關上門。我問老媽這是爲啥,她只讓我不要多問。
後來我才知道是出事兒了。
原來剛纔奶奶出去,就是意識到了我們剛纔看到的花圈可能是隔壁那棟的。至於爲什麼會看到這些,只能解釋成是隔壁那家‘先生’在喪禮上過的很不舒服。
之後奶奶主動插手了隔壁那棟的喪禮,才知道,隔壁那戶人家的喪禮辦得真是有名無實。
怎麼說呢?
喪禮上的一切應該都是爲死者服務的,即便是遵循當地風俗,也要考慮死者生前的習慣。但是隔壁的喪禮看起來風風光光,結果都是爲了給死者家屬撐面子。
是典型的‘殯儀館式葬禮’。這裡的殯儀館式葬禮,並不是指的由殯儀館承包的葬禮,而是80年代之後,在殯葬行業裡興起的一個名詞兒。說的是有些人把喪禮辦成了一門流水線似的工作,不管誰死了,喪禮都辦的大同小異。
奶奶一過去就發現了問題,不僅是樓道口忘了擺渡燈,那戶人家竟然連陰米都煮的不地道。
陰米,並不是說糯米煮熟陰乾之後的那種供人食用的陰米。
在白事裡頭,陰米只是一個籠統的稱呼,確切的說應該叫‘陰間飯’。死者在家的那幾天,一天三餐,都得按正點兒單獨做好飯端到死者面前,和香燭那些東西一起供着。
供奉完之後,在有的地方,死者親眷還會把飯端起來吃了,昭示着‘永遠都是一家人’、‘永生不忘’這一概念。當然,不吃也不是啥大問題。
奶奶過去之後,發現‘先生’面前擺着三個大碗。一個碗裡邊放的是熱騰騰的白米飯,另兩個碗裡邊放的大魚大肉。
非常不錯。
有個中年男人跪在死者面前哭,邊哭邊說“爹啊,讓您受苦了,您生前就沒吃過什麼好東西,好容易過上好日子,結果您先去了,您吃飽了好上路。”之類的云云。
奶奶看到中年男人這樣說,直皺眉頭。男人哭的情真意切,飯菜也做的很好,可這樣成嗎?飯菜並不是說做的越豐盛越名貴越好,一切應該以迎合死者生前的口味、生活習慣爲主。你說,一個吃齋唸佛的人死了,結果你給供上大魚大肉,不知情的,肯定以爲你是不是跟死者有仇。要我,肯定當場從棺材裡跳出來打死家裡這羣不孝子。
人們總是這樣學不會尊重他人的意志,常常以‘爲你好’的名義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奶奶悶不做聲上了兩柱香,那戶人家還傻傻不知道奶奶從哪兒來的,只一個勁的說謝謝您老遠來看。
在喪禮上,有陌生人是非常忌諱的。在以前的傳統喪禮上,但凡有些講究的大戶人家,都會連夜寫好一個名冊,名字對上了,才能進去參加喪禮。
一來是怕來賓與死者八字相剋。
二來萬一死者的哪個仇家混進來看笑話怎麼辦呢?不過這缺心眼兒且損陰德的事少有人做。
奶奶就在這戶人家的屋裡到處轉悠。看到有個黑胖子右臂包着白手帕靠在臥室門邊,她就意識到這人應該是喪禮的主持。
喪禮主持根據各地不同,在喪禮上都會佩戴點和其他人不同的東西。像廣西那邊有的小村子習俗比較特殊,主持會帶一頂有面紗的帽子參加喪禮。
奶奶一眼瞅到那黑胖子,淡定走過去右手在門上敲了三下。
前頭說過,這三下是禮門,不僅是和‘髒東西敞開天窗說白話’,也是白事知賓之間打招呼的方式。
那黑胖子愣了愣:“太婆您找誰?”
奶奶才知道了這人完全是個門外漢,於是直接回家了。
後來第二日,她光明正大去了隔壁那一棟,委婉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意思,並再三聲明不收錢。那戶人家的主人半信半疑:信的是,他老爹死後,自己就不怎麼睡的安穩,老做夢但又想不起來是什麼夢,只記得夢裡的人模模糊糊是他父親。
疑的是,怎麼會有人這麼好心免費幫忙。
按照奶奶的一貫作風,自然不會解釋太多。後來那戶人家還是信了,奶奶才重新把他們家喪禮操辦了一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