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內,光芒璀璨。
那是漆黑的天花板上,鑲嵌着的無數大大小小各色寶石,投射出來的。
看起來,仿若星空。
當男孩頂着個大肚皮,躺倒在椅子上時,一直被各種怪異的事情牽扯了注意力的他,這才發覺了頭頂的這般景象。
是的,他終究還是吃了。儘管一開始是不情願的,但在肚子的連聲抗議,以及男人的勸慰下,他終於放下了心裡的顧慮。
“所謂鼠兔,都是變化,它們原來就是一道道菜餚。”
男人是這樣說的,爲了填飽無底洞似的空肚子,男孩也就這麼一廂情願地信了。
然而等到肚子飽了,他的心境再一次跳脫出了飽暖的框架,這時,他又開始心生愧疚,暗自不住地懺悔。回過神來,只覺自己是被男人當小孩一樣哄騙了,事實上,他也的確就是一個孩子,但這絲毫不能減少他此刻的慚愧之情。
儘管餓了要吃飯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他也沒有虐殺那些小動物,但他心裡多少還是有點疙瘩。
人性就是如此矛盾與複雜,前一秒還爲了名利跟別人爭得頭破血流,恨不得對手全都暴斃而亡,等到站在制高點了,又開始對腳下的那些弱者心生憐憫,差一步就要散盡家財了。
人人如此,說不上好,說不上壞,只是讓每個自我察覺到這種心境變化的人,感到有些彆扭罷了。
但對於在野外開車時,時刻都在注意,避免誤傷生靈的男孩來說,他心裡不僅是彆扭了,甚至產生了些微的負罪感。這會兒,他也只能通過觀察頭頂的“星空”,來轉移注意力了。
似乎是察覺到男孩的不對勁,在老者邀請他兩前往偏殿的時候,男人離席的同時,翻手取出一瓶魔藥,也不說話,就這麼遞給了男孩。
這是男人第二次取出魔藥給他了,上一次言明給母親用,這一回沒說話,男孩知道男人這是給自己喝的。前後歷次事件,讓男孩對男人信任大增,接過魔藥後,他二話不說,拔開瓶塞就往嘴裡灌。
“唔!”
男孩立馬捂住了嘴,他現在終於明白,爲什麼當初喂母親喝藥時,她的眼神那麼難以琢磨,似哀怨,似解脫。
這味道,實在太怪異,太噁心了,比華國人售賣的草藥,還要催人慾吐。
恐怕她那時候,甚至有可能猜想自己是要毒害她。
在心裡默默地對母親說了一聲抱歉,男孩努力地壓下這股不適,正要把空瓶交還給男人,一個眨眼,他愣住了。
下方原先儀容堂堂的一衆食客,此刻全都成了乾屍,動作緩慢。原以爲在交談的,只是面朝對方,不發一言。原以爲在進餐的,倒也的確是在進餐,但這種方式,男孩真是聞所未聞。
他們身前,一盤盤菜餚,這會兒都成了一團團有着食物輪廓的水汽。水汽自行逸散的速度很慢,只是一旦被幹屍吞進口中,立馬崩解,不復固定的形狀,轉而從他們頭頂冒出。這與男孩先前所見相吻合。
而在他們身後,更有一根根細線,連接着半空中的鬼魂。但凡相連者,都是外貌造型一般無二的。這點,也與男孩之前碰到的情形相呼應。
所有的東西,都變了,唯獨男孩面前由小動物變成的菜餚,仍是一副被享用後,杯盤狼藉的景象。
看到這裡,男孩似是想到了什麼,視線越過男人,落在校長身上。同樣的,不是活人,但與臺下的乾屍不同,校長是一具骸骨,外面套着半透明的魂體,兩處眼洞燃着灰色的火焰。
好吧,是我搞錯了,他沒有哄騙我。
男孩一下子明白了魔藥的作用,心裡釋然的同時,突然又涌現了一股彆扭。
“我得謝謝你,沒有在一開始就給我魔藥喝,不然,我再餓也吃不下了。”
男孩長呼一口氣,吃力地從座位上挪了下來。藥效已經過去,但即便眼前所見恢復了原先的景象,他也不想在這裡久待了。
聞言,男人只笑了笑,一手牽過男孩,就朝偏殿走去。
“好一場大型變形秀,我早該想到的,歷史最悠久的學校,也許就是亡靈的學校。那些,恐怕就是你們學校的教職員工吧?一般的變形術是有時效的,你們進食的,應該是變形術本身吧?爲了維持外在的表象?而那些鬼魂,纔是他們本人?”男人道。
“沒錯,你說的都沒錯。平時,他們就如我一樣,身魂一體,當魂體有事外出時,身體也能繼續教學與工作。恭喜你,通過了最後一道考驗。”老者道。
“看穿並不難,難在操作,沒想到,你們的研究竟能達到這種高度。變化不是難事,賦予生命力也很容易。但是,讓亡者如復生一般,而不只像尋常巫師家庭的傢俱那樣,只能執行簡單指令。如此高深的操作,恐怕再進一步,你們就能真正地轉變成新鮮的軀體,魂歸血肉,重獲新生。如同血脈移植技術一樣,徹底擺脫時效的限制了。”
“哈哈哈,做不到,做不到,一步之隔,猶如天塹。”老者雖如此說,但還是免不了一陣得意,滿臉的笑容將他的心情袒露得徹徹底底,“請坐。”他一伸手,指向身旁的桌椅。
比起外面的大殿,這裡佈局稍顯簡約,連同天花板上的星空,也只是圖畫的形式,只不過將繁星中的幾顆,鑲以寶石罷了。
“這是......星座?”男孩仰頭,望着那幾顆寶石。
“你懂得還挺多。”老者笑了笑,“猜猜看,這是什麼星座?”
“呃,看不出來。”
“你就別逗他了。”男人搖了搖頭,“這些都是上古精靈時期的星辰,到現在離原先的位置早偏移不知多少,連星座都變了。”
“你瞭解有關精靈的事?”老者突然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雖然不比你這位真正的古人瞭解得多,但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就比如,有關血脈移植的事,以及巫師的起源。不過,這些上古時期的歷史,都是從你們這裡流傳出去的。我現在說這些,也不過是拾人牙慧。”
“我的研究對象,不在於虛無縹緲的歷史,而是如尼魔文。研究方向,一者實際應用,一者理論研究,各自的代表是現代的魔法工具與寫有如尼文註釋的古卷。前者,我已經獲得了最有價值的那一部分,即時間與空間。”
“而後者,我朝着最原始,最源頭的方向。經過美國的伊法魔尼,巴西的卡斯特羅布魯克,一路來到你們烏加杜,對精靈的遺產——如尼魔文,鑽研的歷史最悠久,成果最豐厚的地方。”
男人將話題拐了個彎,拐到了自己的目的上,老者並未在意,只是將心神停駐在其中一個字眼上。
“時間?”老者面帶希翼。
“哦哦,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想回到上古精靈時代?不可能的。”
“你試過了?”
“當然,在源頭等着我的,是時空亂流。打個比方,好比一堵牆,擋住了我前往目的地的路。”
老者點了點頭,摩挲着下巴:“唔,應該是上古戰爭造成的影響,干擾了原本有序的時空。”
“上古戰爭?”
“哦,看來你還不知道,精靈滅亡的原因。”
“如果這對如尼魔文的研究工作有幫助,我願意瞭解。”
“沒有幫助,事實上,就算有幫助,我也不會告訴你了。”老者說着,取出兩張羊皮紙,拍在桌上,“一張換你的研究成果,一張是你傳授我的學生阿尼瑪格斯的薪資。既然你無法實質性地幫助到我們,那你也就只值這麼兩張了。”
“還得再加一張!”出乎兩人的意料,男孩這時發聲了,“他救過我的命,還治了我母親的病,一條命一張。”
說完,他還偷摸地朝男人眨了眨眼睛,然而這點小動作,又怎麼可能躲得過眼尖的老者。身爲校長的他,曾經也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教授,對於課堂上學生間各種小動作,那可是瞭如指掌。
男人啞然失笑之際,老者也苦笑搖頭,他並未點破。
“啪!”
又是兩張按在了桌上,再怎麼不待見外人,對於自己的學生,他還是慷慨的。
“還得再加。”
這一句是男人說的。
老者訝然:“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別一個一個說了,一次性全倒出來吧。”
“首先,這孩子變化的能力不是我教的。”
聞言,老者拿起桌上一張羊皮紙,就要收回去。
“等等,我還沒說完,你不想知道,他變化的能力是怎麼來的嗎?”
“難不成是天生的?天生能變成動物,那只有血魔咒能做到,可那是遺傳性詛咒,隨着年齡增長,人會徹底淪爲野獸。你告訴我一個註定的壞結局,還想借此從我這裡套取知識?亦或者,那是別人教的?那也跟你沒有關係纔對。”
“他的能力的確是天生的,同時,他的母親是普通人,而關於他早亡的父親,也沒有變成動物的歷史。”
老者愣住了:“你是說,他這不是血魔咒?”
男人笑了笑:“問你一個問題,聽說過,始祖血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