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入教儀式步驟很少,且白雲觀中加上雲天才六人,一應流程更是從簡。最關鍵的不過是參拜一番三清,然後老觀主給雲天取一個道名,在雲天兩字中間加一個丹字,隨後將其錄入教籍。
老觀主繼續督促雲天學習道經,轉而叫另一個弟子去官府報備,並取回配發的度牒,轉交給雲天。從此,雲天在南宋境內,終於算是落戶了。
這一回前後花費時間不過幾天,隨後雲天在教中生活與之前並無不同,只是他已經先入了教籍,按照規矩,同個院子的人都得叫他一聲師兄。
雲天入了教籍這件事,還是通過馬三的口中傳出去的。衆人得知,一時都驚訝不已,一個個地跑來詢問雲天,到底走了誰的關係,哪的竅門。
他只是回道,把教內配備給衆人的道經悉數學會,離錄入教籍也就不遠了。
衆人自是不信,都聚在雲天屋內考察一番,結果發現,他不僅能將幾本經卷倒背如流,更能釋義書中任意一處,這一次又把衆人驚了一嚇。他們離開雲天屋舍時,都面色怪異,直言云天果真是個天生的學道種子。
面對聰慧的人,旁人自會生髮敬佩之心,而且雲天面容親和,現行入了教籍,平日也不吝嗇學識,時常充作講師,爲衆人解惑。因此,即便雲天從不刻意與人交談,院內一衆人等每次碰見雲天,都要親切地上前攀談幾句,主動與他交好。
就連後來新到的人,因着他人的告知,也對雲天甚是尊敬。直到整座院子內的屋舍全數住滿,所有人都隱隱把雲天放在焦點之上。
馬三見此,知道雲天地位已經與教內師兄們一般,於是更加殷勤,想要爲雲天排憂解難。只是雲天與別人不同,一應瑣事皆自己一力解決,從不勞煩他人。因此,馬三也始終不得機會。
這一天傍晚,就連小胖子喬進財,猶豫幾次,心亂如麻之下,終究也是去了雲天屋舍。不過,他不是去學經文的,而是去求得出路脫離困境的。
原來,小胖子從小一心想要學武功,直到現如今九歲。父母原是勸說他打消念頭,進私塾讀書,結果小胖子油鹽不進。其父母也是高明,並不打罵,而是直接逼他來修道。給了個說法,是讓他經歷一番苦修,瘦瘦身子,免得跨不進習武的門檻。
雲天估計,小胖子爹孃其實想要叫小胖子吃吃苦頭,回頭他倆再來時,說一番話,言明習武會更苦更累,小胖子吃夠了苦頭,多半不願再受苦,就肯順遂父母心意了。
這一招真是一勞永逸,也不用言語勸說,也不用棍棒敲打,直接讓他自己放棄。只是小胖子從此以後就沒了主見,凡事都會順從父母的看法,從雲天的角度看來,此計甚是決絕。
雖然練武又苦又累,但那都是開始練武之後的事,小胖子興許會愛上武功,苦中作樂也說不定。但現在,其父母並沒有讓他去習武,反倒把他領到一個修道場所,叫他做一件與武功沒有關係的事,小胖子又怎會願意爲此吃苦?這等巧接邏輯,誤導觀點的計謀,簡直想要將其變成牽線木偶。
不過眼下,小胖子因爲馬三的幫襯,起碼飲食比院內其他人好了許多。他現在雖然已經有些猶豫,但還沒徹底放棄。之前時常去找馬三,想從他那尋得支持或者出路。然而,馬三奉承的財主,是小胖子的父母,於是小胖子每去一趟,就被馬三勸阻一回。
小胖子無依無靠,就要放棄了,看見雲天被衆人擡愛,也就順勢把雲天當做最後一根稻草。
雲天看着小胖子精氣神僅餘一絲,面容頹廢不已。雲天知道他已然幾近絕望,這次再找不到出路,人就要廢了。從這點看來,恐怕就連其父母也不知道,小胖子把習武看的有多重要。
想學武功,這並不是一個小孩的胡言亂語,而是經過時間打磨出來的至誠之心。
雲天嘆息,自己本不願與人發生糾葛,奈何一入塵世,因果自來。
自己若是不幫小胖子,就是違了本心,眼下倒是無礙,至多心裡有些不爽利。不過,等到武功高深,亦或者將來修習仙道等事關心境的時候,現在留下的疙瘩,那時就會變爲天塹。
只是小胖子自己的抉擇,同時也與其父母相關。自己此刻若是點破他父母的算盤,勸說小胖子堅持下來,勢必會斷了他的功名路。小胖子就算能在江湖上闖出名頭,在這之前,也會讓其父母至少憂心數年。
“不如這麼辦。”眼見得小胖子面色黯淡,雲天心中敲定一個主意。
小胖子聽到雲天似乎有法子,如臨大赦,急忙道:“怎麼辦?雲天大哥,快告訴我!”
見小胖子猴急的樣,雲天笑道:“你也別急,我雖有辦法,但這條路並不好走,你還願意聽麼?”
“願聽願聽,你現在說什麼,我都聽!”
“行吧,你且聽好!想學武功,得先過三大關。”
“雲天大哥,請示下!”
“第一關,你要耐得清苦,並且趁此時機減除周身贅肉,這段時間有我陪你。但是,起碼在你爹孃來時,你要瘦上一圈,還得堅持留下。”
“爲了學武,我咬咬牙也能堅持。不過,若是我父母硬要拉我走,怎麼辦?”小胖子感到有心無力。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第二關,你得在你爹孃來之前,熟習道經,爭取入得道籍。”
“這是什麼說法?”小胖子有些疑惑,入道籍和勸阻爹孃有什麼關係?
“我上山當道士前,曾打探過一番,瞭解到你那青松觀的觀主。這人最是嚴肅古板,向道之心甚重。你一旦入了道籍,取了度牒,就算是得到官府和他老人家的認可,回頭只要你堅持不走,他自會保你,任你爹孃施展萬般計謀,也無法將你帶走了。”
“真是妙計!”小胖子一喜,繼而又面露憂色,“不過,我就算留下來,也只是個普通道士,又怎麼打通關隘,上山學武?”
“別急,這不是還有第三關麼?這第三關本身就是辦法。”
“這又是什麼說法?”小胖子開始有些佩服雲天,期待地問道。
“你看,過了前兩關,你既減了肥肉,滿足練武要求。又入了道籍,成爲全真道士。還缺的一點,就是敢於赴死的決心!”
“練武會死?”
“非也,我說的是上山。這山上習武的弟子,都是居住在懸崖峭壁之上。你要想練武功,就得先經過上山的險路。在這路上,一個不小心,那就是滑落山崖,粉身碎骨的下場。”雲天嘆息,隨即編了一個謊,“到那時,我也幫不了你啦!”
“這麼恐怖!怎地如此艱險?”
“哈哈,你也不想想!這全真教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名門大派。想在這兒學武功,那可不就是一步登天嗎?這邊山腰底下,有多少人是抱着學武的念頭進來當道士的?這陡峭山路,有多少人敢上去,又有多少人一個不慎,埋骨荒野?想學武功?哪兒那麼容易?如果你現在放棄,我也就當從來沒說過先前那番話,也不會跟他人提及。你自己考慮吧!”雲天半真半假地解釋道。
他特意說這一番話,其實是最後試探小胖子一下。既是打擊,也是鼓舞。如果小胖子此刻臨陣退縮了,雲天以後也不會再管他。若小胖子真能堅定習武之心,即使他本事不夠,雲天自會一路助他走到最後。
小胖子神色不定,過了好一會兒也拿不定主意。雲天見狀也不着急,靜靜等待。
過了約半炷香的工夫,小胖子終於下定心思,他擡頭對着雲天說道:“以後,還請雲天大哥日夜督促進財!進財學習道經時,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還請雲天大哥不吝賜教!”
“好!你堅持這兩月,我在一旁協助!咱們一言爲定!”雲天笑道。
“嗯,多謝雲天大哥!”小胖子面露激動之色,臉龐憋得通紅。
“說這一會兒,天都黑了。趕緊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嗯!進財這就回去!”小胖子躬身一禮,走到門前,又轉身問道,“那我三關都過了,又該怎麼拜師?”
“山上習武弟子所在,防守嚴密。你一上去,自會有人前來詢問。到那時,你把前因後果說一遍,再有我等同院兄弟爲你作證,人家會看重你的決心,主動爲你張羅拜師學武的事。”
“啊!原來如此!多謝雲天大哥教導!小弟拜別了!”小胖子終於放寬心,面色暢然,感激道。
小胖子關上門後,門外傳來他和馬三的交談聲。不一會兒,門被打開,門外就馬三一人,小胖子早不見了身影,想是回屋休息去了。
只見馬三面帶焦慮,三兩步跑到雲天面前,接連嘆息幾聲:“雲師兄,你爲何無故要害人家喬進財呢?”
“咦?我又怎麼害他了?”雲天給油燈添了回油,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水。這些都是從老觀主那討要過來的,好在老觀主自己還有不少,雲天也能厚一回臉皮。
“還說不害?都讓他去尋死了,還要怎麼害他?”
“我只是給了他一條路,同時也附贈了一番警告。然而他自己堅持走上這條路,這又能怪得了誰?”
“誒喲!不成!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你是怕斷了自己的升官路罷?”雲天笑意莫名。
“什麼升官路,降官路的,馬三不懂!”馬三被點破心思,陡然一慌,隨即掩飾道。
“我不管你懂不懂。只跟你說一句,放得長線才能釣得大魚!”雲天也不跟馬三對着幹,反倒開始提點他。
這馬三,挺會經營關係,只是爲人過於自私。雲天要是和他對着幹,自己倒沒什麼事,然而小胖子那邊,只怕日後會憑空生出不少麻煩。
爲了一次解決馬三這邊存在的問題,雲天得想法子,據其本性,誘之以利。
果然,聽到雲天這句話,馬三愣住了,隨即彎腰賠笑,連忙問道:“馬三愚鈍,這放長線釣大魚具體指的什麼,還請雲師兄提點一番!”
“我先前聽說,你在人家小胖子面前故作諂媚,反倒訓斥一衆師兄弟們,是也不是?”雲天也不急着解釋,反倒問了件不相干的事。
“嗯......確有此事。”馬三猶豫片刻,答道。
“你可知院子裡的人,這些日子都在議論你什麼?”
“額,倒要請教。”
“他們說,你是自私自利的性格,沒法子依靠。”雲天說到一半,複述當時衆人原話,“大家張羅着互相幫助,免得與這馬三有什麼牽扯。”
“呸!他們竟敢揹着我幹這種下三濫的事!當初要不是我,他們哪能過活得這麼輕鬆?”馬三面色憤然,“現在居然要過河拆橋!我要去和他們理論!”說着就往外走。
“你還要不要在這兒混了!”雲天猛然厲聲呵斥道。
“我......”馬三回過神來,想通其中關節,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哼!你現在出去,只會與他人撕破臉皮,搞得衆人離心離德!常言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平日裡總是苦心鑽研經營關係,怎地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雲天這番話正中馬三下懷,他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急忙跑到雲天身前,抱着雲天的膝蓋,乞求道:“那該怎麼辦呀?雲師兄,快幫幫我!”
“切記,以後要和衆位師兄弟們打點好關係。平日裡和顏悅色,不要擺架子,多主動親近他們,而且同院師兄弟身上的油水就不要再撈了!”雲天告誡一番,轉而罵道,“你這人真是鼠目寸光,顧頭不顧腚的!爲個富家小子,至於刻意得罪一大幫人嗎?虧得你先前還盡心盡力爲衆人辦事,眼下兩頭都沒落着好。”
“哎哎,您說的是!”眼見雲天爲自己出主意,馬三遭了罵,心裡反倒高興。
“你再想想,一個富老爺,能給你帶來多大收益?就算用人家喬進財搭橋鋪路,終究還得經過你那邊觀主的路子,要是人喬老爺直接繞過觀主找你,你猜觀主怎麼看你?”
馬三被雲天這番話嚇出一身冷汗,竟有些畏畏縮縮,再也不敢往下想。
“所以說,這小胖子你以後就不要再碰了,別再讓他與你紫霞觀發生牽連。”雲天裝作一番苦口婆心。
“誒,您說的是,馬三以後就照師兄說的辦。”馬三連聲應下。
“還有一點,也別忘了我先前說的,要和師兄弟們處好關係。以後終日都是要和這些同院的師兄弟一塊生活。你在他們面前落了價,回頭他們傳揚出去,你的名聲在這周遭一片就算毀了。說的不好聽,你本就是靠關係混日子的,到時候,路子斷絕,你能怎麼辦?要麼孤家寡人,要麼捲鋪蓋走人,沒有第三條路!”
“對對對,我真是笨,有勞師兄點明關竅!”
“嗯,我說的放長線釣大魚便是如此。眼下先把關係鋪開了,別急功近利!以後,好日子長着呢!”
“哎!馬三曉得了!”馬三面露喜色,看見雲天茶盞空了,連忙端起茶壺,爲其蓄滿。
“無需如此,我困了,你自去吧。”雲天微眯了下眼,一臉睏倦神色。
“不打擾師兄睡覺,馬三這廂告退了!”馬三微躬着身子,緩緩退出門外,把門仔細關好。
眼見得馬三走開了,雲天伸了個懶腰,他的確是困了。先前連着學了幾天幾夜的道經,就算雲天底子有所增強,此刻也有些撐不住了。
意識回到琉璃血中,會得到極大的蘊養,精神恢復很快。但是雲天已然學得有些心累,不如就放任意識在身軀之中,好好睡上一覺。
熄燈上牀,雲天蓋好被子,回顧這些天以來發生的種種,想到接下來還有的忙,但都是朝着好的方向,於是越發期待。
他打了個哈欠,緩緩閉上雙眼。
此時,月色正明,一條璀璨星河橫貫長空。
白日裡的香火煙氣早已散盡,徒留陣陣微風,吹拂着山中林葉,發出嘩嘩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