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上層階級的人事錄用,永遠都是爲上層階級服務的,尤其是在這個階級上升通道近乎封死的時代,自己果然還是上輩子的觀念啊,不然怎麼會有這種妄想?
兩個選擇都被否定,眼下只剩下一條路,只是這條路也不好走。一者女性纔是貴族收人的優選,再者自己也沒什麼門路,直接到人家門口毛遂自薦多半隻會被趕走。
原本他是看不上成爲領主手下士兵這條路的——戰損比太大,平均每報名百人,第二年能有一個傳回音訊就算好的,更別說千萬人中也出不了幾個的騎士。
這種收益渺茫,而風險巨大的事,他是正正經經不會去做的。不過,從這條路子上也許還有另闢蹊徑的機會。要知道,那些領主老爺可都是貴族中的貴族,最高級的公爵。那麼相應的,他們手下最低賤的家僕,其地位也許都比這邊城中普通人家高上許多。那麼,設法討好自己的上層,也許就是唯一的出路了。
打仗他是不可能打仗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仗的,只有藉着比旁人聰明一點的腦瓜和多出來的那麼一點知識,爲自己爭取一個文職,從前線轉到後方這樣,才能勉強存活下去。
是的,存活。他每每在餓得睡不着的夜晚捫心自問,最後只能得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的事實,他也安心接受了這一切,不再去想那些虛無的野望和不必要的尊嚴,生存成了他的唯一目的,至少是當下的唯一目的。
“減稅牌領回來了麼?”
剛踏入這個被前身稱之爲家的地方,迎面而來的便是這句話。少年擡起頭,對面一個瘦削冷厲的男人,是這幅身軀的生父。
“還沒報名,等中午人少了再去。”
男人皺了皺眉,少年那副冷淡的面孔在去年病好後就一直掛在臉上,尤其今天,帶給自己的疏離感越發明顯。不過他也並未放在心上,人不是豬,生病不管亦或者被賣掉,不給主人好臉色是正常的。
他也不在意,反正生下少年不就是爲了這出籠的一天了嗎?家裡還有好幾個豬仔今年也到了出籠的年紀,他要及時出手,統統賣出去,好將這些年投在他們身上的伙食費連本帶利賺回來。
“那就去幹活。”
窮,不代表閒,窮人也有窮人的活計,只不過有時候他們忙上一天也許都掙不上一頓飽飯。照平常,少年自然是識時務者爲俊傑,爲免男人的毆打,爲了吃上飯,不管心裡如何想法,只得老老實實幹活。不過今天,他有拒絕的底氣了。
“老子沒這個心情。”
男人嘴角一抽,一隻手高高揚起。
“我看你是活膩了!”
“別忘了去年的事!你想我再砸在你手裡一年嗎?”
男人的手僵住了。
沒錯,其實在去年少年就已經達到了報名的年齡,只不過那一場大病讓他被拒之門外。身體素質方面的要求雖然不高,但也並不是說沒有,誰也不願意平白無故給自己招來一個麻煩。
然而,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食量慢慢變大了,繼續留在家裡只會賠錢,他巴不得早點出手。於是,就像少年容忍了男人大半年一樣,男人也容忍了少年大半年。
www● ttκǎ n● c ○
也許是去年那場大病的緣故,少年本就瘦弱的身體變得愈加羸弱,這會兒拔高聲調硬挺着和男人對峙的工夫,就已經開始喘氣了。見狀,男人終於緩緩放下了手。倒不是因爲可憐,而是生怕即使自己不下手,光這麼對峙着,也許就會把少年身體搞垮,這樣自己就像少年說的那樣,又得賠一年錢。
心中再如何暗恨,一想到少年將來要被那些域外魔鬼的爪牙生吞活剝,而自己卻能減輕重擔,安然享受一段日子,他如此多想幾遍,自我安慰着,終於還是收起了出氣的心思。
“別忘了中午去報名。”
望着臨死前逞着這不值錢威勢的少年,男人冷笑一聲,丟下這一句,就徑自離開了。
少年擁有了難得的半天閒適。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臨別前最後看一眼這幅身體的生母。這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源發自這幅身軀的本能的念頭。
只是看了一眼那被關在柵欄裡,瘦到骨架突出卻又挺着個大肚子,雙目無神像個母豬一樣哼哼唧唧的老女人,他立馬走開了。他到底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若是貧民窟其他人看了這幕,頂多嬉笑一句“嘿,看吶,還有力氣叫喚呢”。然而換作他自己,即使這大半年看過好幾回,還是怎麼看怎麼膈應。
“我也自身難保......”
避之不及地走出房屋,驟然從昏暗的室內來到明亮的室外,他的第一反應是那陽光竟如此刺眼,刺眼之餘卻不曾有些微暖意。寒風倒灌入破舊衣服的洞口,他下意識地又往屋內縮了縮。
只是這麼一縮,腦海中又浮現了老女人的畫面,左右躊躇之下,他終是下定決心,直接出門往教堂偏殿趕去。
不等中午了,現在就去。
走在路上,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路兩旁窮苦人的生活情景,在這些麻木的貧民眼中只道尋常,落在他的眼底,卻總能喚起老女人的身影,他開始埋頭向前趕。
來到偏殿門外時,圍在這裡的人比之一開始只多不少,外圍還有相當多的人是閒來無事,過來看熱鬧的。這是窮苦人的狂歡,也是其他人的猴戲。
少年小心翼翼繞過那些載着富人和貴族的馬車隊,一頭扎進了窮人堆裡。
日頭高升,外圍看戲的人走了一波又來了一波,這會兒,終於輪到少年來到幾個騎士的面前了。
現下這幾個騎士早褪去了甲冑,正一身便服坐在桌子後面,悠哉地品着茶點。剛剛脫離了貧民階層的他們,似乎格外享受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這才揮手趕走了一批人,待少年這一批人齊齊站在他們面前時,也無一人擡頭看上一眼。
場中除了騎士們相互間的說笑聲,就只剩下這些個貧民吞嚥口水的聲音。
良久,終於有人面色不耐地瞥了他們一眼。
“自己報上姓名,家庭,還用我們說嗎?這麼笨!快點的!”
這下,桌子下面終於有人囁嚅着出了聲。
但見桌後一人筆頭沙沙作響,輪到少年了,他也老老實實地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狄更斯·格林。”
“格林家?東城巷的那個?”
“不,我住在東郊巷,而且,我家就我一個了。”
“就你一個?”
記錄的人終於擡起頭,狐疑的目光投射過來。
少年木然點了點頭。
記錄的人笑了笑:“你應該知道,找貴族老爺貸錢買個女人,多生幾個,以後的日子還會更好些,現在就要把自己給賣出去,這麼不惜命的嗎?”
“身體弱,幹不動活,買了女人也撐不到孩子長大那天,只剩這一條命了。”
少年說得倒是實話,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的身體狀況。話音剛落,一個小麻袋被扔到他的腳下,裡面傳出丁零當啷的聲響。
“按照慣例,既然你家裡只剩你一個,那麼這就是給你的賣身錢。”記錄的人看着少年將錢袋撿起,又看了看其他幾個瞧向少年時,眼露紅光,喘着粗氣的貧民,終於忍不住添了一嘴,“勸你出發前儘早花掉,不然你到時候丟的就不只是錢了,我可不想做賠本買賣。”
“那,我可以先走嗎?”
“嘿,你倒挺機靈的。”
記錄的人揮了揮手,少年收好錢袋,立馬往門外趕。
出了門,避開了那幾道貪婪的視線,他心裡一塊大石頭這才落了一半。
出發的時間在晚六點鐘響過後,聽其他人說,這是爲了防止有的人當逃兵,特地夜晚出發是爲了讓他們認不出回來的路。
少年倒沒有這方面的苦惱,他憂心的是在那之前會有那麼一幫企圖謀財害命的傢伙不停地尋找自己,而且過了中午就不能回到自家屋子裡避難了,不然得知真相的男人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最好現在就不回去,說不定那幫人一出來就會先去東城巷找男人問個清楚。以前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例子,有的人家小子瞞着家裡人,瞞着騎士,冒領了一筆錢,想着死前難得爲自己瀟灑一回,卻被人逮到,下場比去打仗還要悽慘。
這樣一來,光是四處躲避,就能把他累個半死,最後還不一定能躲過。
得不償失,他本不應這樣做。
只是少年如此冒險,卻有不得不這樣做的考量。
一方面,騎士們不會給他們貧民備好衣物飲食,而將他們賣出去的家裡人更不會再在他們身上多花一個子,夜間出行,不知要在寒冷中徒步多久,以他現在的身體素質,須得爲自己多做考量。
另一方面,他想臨行前或多或少地幫一幫那個可憐的老女人,即使只能暫緩她的現狀,也能讓他心裡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