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銘愣了愣神,立刻反應過來,上前將徐老太爺扶起:“徐老爺子,你這是在幹什麼?”
一個八十歲的老人給自己下跪,他哪承受得起,這是要折壽的。
“年輕人,老頭子我此生再無他求,只求我徐家一脈不要斷了根基,若我那些無辜的子孫後代成了無根之萍,老頭子我死不瞑目啊。”徐老太爺說這話時,已是老淚縱橫。
“徐老爺子,既然你都說你那些子孫是無辜的,那你還有何擔心的,難道警察還會對錯不分,把他們全關進大牢不成?”衛銘不由說道。
“年輕人,你沒明白我的意思,警察固然摧毀不了我徐家根基,但其他人可以,莫家和楚家都有把我徐家趕盡殺絕的能力,我是擔心他們吶……”徐老太爺嘆道。
“你擔心楚家和莫家對付你徐家,直接找他們商量不就行了”
“唉,你不清楚我們三家的關係,多年對立加上近日衝突,我徐家與另外兩家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們如何願意給我徐家一條生路啊?”
“難道你想讓我幫你跟他們求情?”衛銘這下明白了徐老太爺的意思。
“我確是此意。”徐老太爺點頭承認,“此前你救莫家於水火,對莫家有着大恩情,之後你又救了楚逸風那孩子的生命,對楚家的恩情亦是不小,倘若你出面勸說,徐家尚可有一線生機,所以老頭子我才厚着臉皮相求於你,請你萬萬發發慈悲,幫我徐家一把!”
“徐老太爺,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好像並沒有幫你家的義務,別忘了,你徐家可謀害過我很多次,若非我有點能耐,怕是已經命喪黃泉,你說我憑什麼幫助自己的仇人?”衛銘表情淡然,並未因徐老太爺的跪拜和流淚而心軟,他有他爲人處世的原則,不會輕易違背,幫助仇人無疑違背了他的原則。
“咳咳……”忽然,徐老太爺劇烈咳嗽了兩聲,一口黑血從他嘴裡吐了出來,身體也再次倒向地面,只不過這次他是被動倒地。
衛銘連忙扶住徐老太爺,輕輕放了下來,感受着徐老太爺此時的狀態,他眉頭微微一皺,徐老太爺身上瀰漫着一股濃郁的死氣,這是將死的徵兆,即便他立刻施救,也挽不回徐老太爺的生命了。
上一刻徐老太爺精神狀況還很好,下一刻便死氣纏身,明顯不是正常情況,瞧着地上那灘黑血,衛銘已然明白了原因。
“年輕人,徐家欠你的債……用老頭子的命來償可否?”徐老太爺神情灰敗,雙目卻異常明亮,一眨不眨地凝視着衛銘。
“徐老爺子,你何苦如此?”衛銘面色複雜,這是在給他出難題啊。
“老頭子活了八十餘載,也活夠了……如果能用這條命再爲……再爲孫兒做點事,值了……”徐老太爺強提一口氣,斷斷續續的說道,“年輕人,老頭子不爲難你……你若憐憫老頭子,就順手幫一把,否則……就當是老頭子爲徐家犯下的過錯贖罪吧……”
最後一個字音吐出,徐老太爺提起來的氣也散掉了,他腦袋一偏,無力地垂在了半空中。
曾經的一代梟雄,就這麼離開了人世。
衛銘嘴巴張了張,終是沒說出一個字,只能抱以一聲嘆息,擡起手爲徐老太爺合上了雙目。
————
康輝旅遊集團大廈,頂樓天台。
“想不到我們三個會在這種地方重聚。”穿着件白色襯衫的徐罄竹站在陽臺邊緣,面帶微笑地看着對面的兩個年輕人,莫韜光和楚逸風。
由於徐罄竹剛接任徐家家主不久,並未接觸徐家那些黑色生意,而徐嘉盛又把所有罪名都攬在了身上,警方暫時無法給徐罄竹定罪,因此警方同意了徐家的保釋請求,將關了一個多星期的徐罄竹釋放了出來。
徐罄竹出了看守所之後,只回家看望了下母親劉海媚,給爺爺的靈位上了一炷香,就來到這個地方,並打電話把莫韜光楚逸風請了過來。
“你想跟我們說什麼?”莫韜光神情複雜的問道。
“咱們三個鬥了不下十年吧。”徐罄竹眼中露出追憶之色,“十年前,咱們在同一所高中上學,那時候我們就已經成爲了對手,在學習成績上較勁兒,在體育比賽上較勁兒,在方方面面上較勁兒,一有機會就要較勁兒一番,非得爭個高低不可,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滿滿的懷念啊,如今十年過去了,我們還是在較勁兒,就像十年前一樣,說實話,我真的很欣慰,因爲我的人生中一直有你們,如果沒有你們,我的人生會失去很多色彩。”
“古人有言:成者王敗者寇,我敗了,敗給了你們,也敗給了命運,你們是勝利者,註定會成爲這個時代的傳奇,而我這個失敗者,也許只能成爲一堆黃土吧。”徐罄竹語氣有幾分蕭索之意。
“你沒敗,至少在我們三人當中,你是勝利者!”楚逸風沉聲道,雖然他痛恨徐罄竹背後捅刀子的行爲,但他承認,徐罄竹確實技高他一籌,若非出現衛銘這個變數,若非徐家突發變故,徐罄竹絕對是此次鬥爭中最大的贏家。
“他說得對,勝利者是你,並不是我們,論心性論計謀論氣魄,我們都不如你。”莫韜光附和道。
“能得到你們兩位的認可,我就感覺這輩子沒白活了。”徐罄竹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莫兄,楚兄,我請你們來此,實有一事相求,還望你們務必成全。”
“你說吧。”
“徐家遭受此等重創,沒落已成必然,未來恐怕步履維艱,我知道徐家曾帶給你們兩家很多傷害,你們聯手打壓徐家理所應當,我不奢求你們放過徐家,只求你們不要趕盡殺絕,給徐家留一條活路,如此,罄竹便感激不盡了。”徐罄竹微微鞠了一躬。
“徐兄,你真要走那條路嗎?”莫韜光一聲輕嘆,“你父親雖然做了很多惡事,但那與你並無關聯,徐家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也非你之過,你何苦白白葬送自己的大好年華?”
“我身爲徐家長孫,家族很多事情我雖未參與,但卻知情,知情而不報,縱容罪惡蔓延,本身就是在犯罪,就算警察不懲罰我,道義也會懲罰我,那種良心日夜遭受譴責的滋味,其實並不比坐牢好受。”徐罄竹眼神有些黯然,“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們,你們能夠自由自在地追逐夢想,可以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實現抱負,而我卻沒有選擇,當我邁出那一步的時候,我的人生就已經定型了,無論我反感也好,憎惡也罷,都必須順着這條路走下去,哪怕明知會傷害到別人。”
“早點解脫也好,不必繼續在家族與道義之間掙扎,對於我來說,未嘗不是個好的結果。”徐
罄竹自嘲一笑。
“徐兄,你放心吧,我們不會把徐家逼得太緊。”莫韜光面色鄭重的說道。
楚逸風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徐罄竹笑了起來,笑容很欣慰:“多謝兩位,我會永遠記得你們的恩情。”
頓了頓,徐罄竹又補充道:“莫兄,還有件事情希望你幫我向莫冰雪轉達一下。”
“你說。”
“害死她父母的是我父親,九年前我父親爲擊垮你們莫家,製造了那場車禍,因爲這件事情,我一直對她感到很愧疚……”
“我明白了!”莫韜光鄭重點頭。
“好了,話就說到這裡吧,謝謝你們過來陪我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如果有來生,希望我們還能做對手!”徐罄竹眼神柔和地看了兩人一眼,面帶着招牌似的溫和笑容,身體緩緩向後面倒去。
雲裹着他的身體,風拂動他的衣衫,彷彿要帶他飛往自由的國度。
“徐罄竹!”
“徐罄竹!”
————
遠離市區的漢江畔建着一片別墅羣,徐罄竹的葬禮就在其中一棟別墅進行。
這棟別墅原是徐家的資產,徐嘉華和徐嘉盛分家之後,別墅就劃到了徐嘉華名下,現在成了徐家唯一一處沒被沒收的房產。
事實上,徐家現在所剩下的大部分資產都在徐嘉華名下,雖然全是些小產業,但這些產業基本不觸及黑色地帶,乃是綠色健康的產業,因此很完整地保留了下來,而這部分產業便成了徐家最後的救命稻草。
莊嚴肅穆的大廳裡,一衆徐家人默默站在其中。
徐罄竹的靈位旁,一位頭髮有些糟亂的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懷裡抱着個竹子形狀的木製品,當成嬰兒一樣搖來搖去,嘴中唸唸有詞:“罄竹,我的乖罄竹,快睡覺覺哦……”
看着劉海媚傻癡癡的樣子,徐嘉華無奈地搖了搖頭,劉海媚得知徐罄竹跳樓身亡的消息時,當場昏迷過去,醒來就變成了這樣。
“大嫂,這不是罄竹,罄竹他……”徐嘉華欲言又止,怕再次打擊到劉海媚。
“這就是我的罄竹!”劉海媚像小女孩兒一樣嘟了嘟嘴巴,然後低下頭在竹子上蹭了蹭,臉頰泛着母性的光輝,“這是罄竹送給我的,他說他喜歡竹子,因爲竹子正直挺拔,是君子的化身,他還說他今生做不了正直的竹子,但他會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當家人,用他的一切撐起這個家,用他的一切撐起這個家,用他的一切撐起這個家……”
聽着劉海媚的呢喃自語,徐嘉華痛苦地揉了揉額頭,儘管劉海媚的話聽起來很正常,可他知道這一點也不正常,因爲同樣的話劉海媚已經說了幾十遍。
砰!
這時,別墅大門被人用力推開,一個年輕身影出現在人們視線中。
看到這個年輕身影,大廳衆人無不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劉海媚身旁站着的中年女人更是失態的叫了起來:“茂松!”
徐茂松不理會親人們的反應,也不迴應母親楊心茹的呼喊,他眼睛死死盯着徐罄竹的遺像,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撲通!
徐茂松走到徐罄竹遺像前,撲通一聲跪下,額頭用力磕在地板上,失聲痛哭起來:“哥,我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