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已是深夜,安詩情一直在等着我。她每一次都在等我,在看到我和千百林一起回來時,她略有些意外,隨即便和千百林聊了起來。千百林做到了她所承諾的,她把今天看到的聽到的都告訴了安詩情,換來的是安詩情的幾聲嘆息。在我們看來,王猛的愛情失敗了,但我的愛情也並不曾成功過。我從安詩情剛見到我們回來時的意外眼神裡看到了一絲醋意,我理解更懂得她的醋意源頭是來自哪裡。
一進門之後我便感覺到了家裡那股嚴肅的氣氛,甚至嚴肅到了極點而變成了肅穆和莊嚴。我很是不習慣這種窒息的氣氛,想要開幾句玩笑輕鬆一下,但是在看到安詩情和千百林交談的時候始終都沒有露出什麼笑容時,我覺得家裡可能發生了某些重大的事,並且這些重大的事情可能涉及到全家人。
繼母在看到千百林來了的時候,其意外之情更加溢於言表。這位一直住在這裡的繼母就是我老爸的眼線,一直都未曾離開過,她把她所見到的一切都如實的彙報給了我老爸,這是老爸再見到我的時候教育我的素材。千百林在半夜的時候來到我家,是繼母向我爸提供的最好最好的素材。但是繼母今天沒有和我說什麼,她在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之後,所表現出來的“恨鐵不成鋼”是多麼的明顯。
但是安詩情卻沒有表現出來所謂的“恨鐵不成鋼”,因爲她可能沒有猜到我會和千百林一起回家,但是她在心裡早有準備。千百林在向安詩情彙報了所有的工作之後,便在陳伯的護送下回家了,隨後,便是安詩情對我的教育時間。意外的是,她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讓我早點洗洗睡覺。這對我來說十分的反常,安詩情雖然不會拿千百林的事情來說我,可是她會拿王猛和周穗的事來教育我,這是必然的,但今天這個必然變成了意外。
安詩情在逼着我喝了一碗她早已準備好的熱粥之後,逼着我上牀背了五十個成語才讓我睡覺。我是真心的睡不着了,因爲安詩情風平浪靜的樣子讓我覺得她一定是在醞釀着一個更加可怕的“教育計劃”。
失憶之後的安詩情一直都以那些視頻裡安詩情的樣子生活在我的面前,在沒有了咳嗽和眼淚之後的她變得對我更加的嚴格,雖然沒有了從前因爲受了點委屈而哭鼻子的樣子,但在每一件關於學習的事情上,她毫不手軟。
今天的氣氛有些奇怪。
我實在忍不住,坐起來問她:“王猛的事我不管了,周穗呢我也不能再聯繫,我知道我應該以學習……”
“睡吧。”安詩情忽然打斷了我的話。
我愣在哪裡,不知道是真的聽她的話睡覺就好,還是應該繼續和她聊幾句,這個詭異的氣氛讓我有些不適應,這不是安詩情的行事風格,更不是我所見到的熟悉的家庭風氣。我決定繼續和她聊下去,不然的話我會整夜都睡不好。我不習慣藏心事,但我也不容易吐露心事,在矛盾之中活着的我很擅長把矛盾提到檯面上來,能解決的就解決掉,不能解決掉我會想辦法解決。
“別說了,睡吧,明天還有很重要的事。”安詩情說。
“你怎麼了?”我問。
安詩情沒有說話,但我感覺到她的肩膀在抽泣,她哭了,這是我在她失憶之後第一次見到她在我面
前哭,這一次她哭得十分沒道理,如果是因爲我和千百林一起回家的話,那麼我承認我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如果是別的,那麼我真的不知道是因爲什麼。是因爲我學習不好嗎,是因爲我這段時間還不夠努力嗎,是因爲……因爲太多太多了,或許可能是我和王猛而讓她哭泣,究竟是因爲什麼,鬼他媽的才知道。
“對不起,睡吧。”
安詩情說完了對不起,讓我想起今天晚上週穗對我說了對不起,千百林對我說了對不起,三個人都對我說對不起了,可是我卻還不知道安詩情究竟又是在什麼地方對不起我了。我有些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忽然的,我看到安詩情掛在衣架上的衣服袖子上,有一塊黑色的布。
那是一塊黑色的布,在路燈的從窗戶照進來的燈光下,我能夠看到那塊黑布上用白線繡出來的“孝”字。這是一塊喪布,我的腦子裡如同被電擊了一般,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瞬間,我的大腦回憶着家裡的每一個親人,究竟是誰已經故去,想來想去,每一個人都是好好的,我爸爸,繼母,大姑、二姑,四姑,陳伯,甚至我把安詩情那邊的家人都想了一遍,除去安詩情的那些幾乎都快讓我忘記了面孔的幾位姐姐,那就是她的父母,可是們這邊沒收到任何關於她們家人故去的消息。
不對,總有人老去,總有人已經不在人世了,可究竟是誰?!
“是誰?誰去世了?”我抓住安詩情還在抽泣的肩膀,把她硬生生的從牀上拉了起來,她的睡衣見肩膀處滑落,可我卻視而不見,而是瞪着她的眼睛,“誰?”
“對不起,對不起,小羽……”安詩情哭泣着,突然摟住了我。她哭得更大聲了,絲毫控制不住,我聽得出來她很難過,非常非常的難過。這不是裝出來的,我意識到,我身邊有至親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又一次的把家人都想了一遍,可是我始終無法想到到底是誰,家裡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經生病並且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無論是誰,曾經都健健康康的。
“到底他媽的是誰啊?!”我急了,忍不住吼了出來。
當我吼完的時候,繼母突然推門而入,她一身黑色的正裝,眼睛裡都是淚水。她身上沒有戴着黑布,但是她卻一身黑色的衣服……
“我給我爸打電話!”我突然明白了什麼,立即去拿的手機,繼母沒阻止我,安詩情也沒阻止我。
手機裡傳來嘟嘟的聲音,一聲接一聲,響了一分鐘之後,電話自動掛斷,我再一次撥打過去,我想肯定會有人接聽的,哪怕是能聽到我老爸被吵醒之後迷迷糊糊的聲音也好。可是,打了幾十個電話,老爸那邊的手機始終是無人接聽。我不甘心,繼續打,他媽的我非要打到有人接聽爲止。
可是,沒有人接聽,手機被我使用得滾燙,可沒人接聽。
“小羽?”突然的,在我已經快要放棄的時候,老爸的手機忽然被接聽了,電話裡傳來四姑熟悉的聲音,我也聽感到了四姑喊我的時候那熟悉的腔調,“小羽,別打了……你爸他……不在了……”
“哦……”我遲疑着,腦子裡幾乎是一片空白的迴應着,“哦……哦……”手機的另一頭傳來四姑忽然迸發出來的哀嚎,那是多麼
悲痛的聲音?
我沒有哭,但眼淚卻在眼睛裡打轉,我努力的不讓自己哭出來,然後,我下牀,穿衣服……
“小羽你幹嘛?”安詩情帶着哭腔問我。
“去荷蘭啊。”我說,“還能幹嘛去,我爸想我了,我得去看看他,好久都沒有去看他了,想他了……我得向他彙報一下我最近的學習情況啊,他不是總是期盼着我能把成績搞上去嗎,是時候向他……”
話還沒有說完,我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找不到什麼詞來填補我這句話之後的蒼白,就好像本來流淌的小溪忽然被截斷了一樣。
我走着走着,忽然跪了下來,就好像有人在我的肩膀上使勁按了一下一樣,又好像我的雙腿根本支撐不住我的身體,瞬間難以相信的噩耗彷彿是一個巨大的惡魔騎在了我的肩膀上,讓我無法控制自己。我哀嚎,我悲痛,我大喊,我……我無能爲力,只能眼睛睜的看着繼母,看着安詩情,看着遠方的父親連我這個他唯一的兒子的面都沒見上,就已經離開了這個紛擾的世界!
我忽然覺得不再悲傷了,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麼,好像失去了什麼呢,到底是什麼呢?我想不起來,突然的,我又想笑,可是我又笑不出來,我想哭,可也哭不出來。我在想我到底失去了什麼,總感覺心裡缺少了什麼,是什麼呢到底?
他媽的。
在這個時候我忽然像是斷片了一樣,居然想不起來自己失去了什麼,我只是知道我失去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並且這個東西是永遠不再能夠找回來的。
安詩情穿好了衣服出來了,繼母站在我的身旁看着我,陳伯也回來了,他站在我的身後,嘆息着。
“我好像丟掉了什麼東西,”我說,“你們幫我找找吧?”我可憐的看着他們,他們也可憐的看着我。
“小羽,你爸死了,你明天得回荷蘭,本來我們打算明天直接帶你走的。”陳伯冰冷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別難過,別悲傷,你爸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現在的你可是一家之主!你要堅強下去,別慫了!”
啊!突然的,我想起了我失去什麼了,我失去了父親,失去了父愛,失去了那位和我關係並不太好但卻一直深深鼓勵着我支持着我愛着我的父親!
“我爸死了……”
我念叨着這句話,一直唸叨着,我都無法控制住自己,我想讓自己停下來,但是我控制不住,怎麼都控制不住。
我老爸去世了!
突然的,我的腦海裡響起了一聲炸雷,在我的大腦裡炸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記憶旋窩,瞬間,我和老爸的點點滴滴全都浮現在了我的腦海裡,瞬間充滿了我的整個大腦,他打我的時候,他罵我的時候,他把我扔到中國讓我一個人生活學習的時候,他來看我的時候望着我的眼神……
一幕幕一點點,全都浮現出來了。
“爸……”我叫了一聲,從此,我陸千羽再也沒有親生父母了!
“小羽……”安詩情忽然抱住了我,“老公,別難過了,別難過了,我受不了你這樣……”
我看着安詩情,突然笑了,笑得似乎很自然,“詩情,我連爸爸也沒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