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動着波點窗簾,白色的鴿子在窗臺上梳洗羽毛,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層林盡染的楓葉,紫紅的、深紅的、火紅的、深綠的、橘黃的,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起,蔚爲壯觀,枕邊人不知何時已經起牀。
我懶懶地閉上眼睛,感受着初秋的晨光,這一夜,又斷斷續續地在做夢,夢裡有女人,有嬰兒,卻看不清他們的樣子,似曾相識。
“親愛的,吃早餐了!”珍妮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哇,這麼豐盛!”我簡單梳洗,在餐桌前坐下。
“你需要補充營養,醫生囑託的!”珍妮遞給我一杯新榨橙汁。
“我已經增加好幾磅了,衣服都要穿不下了!”
“那我下班陪你去買孕婦裝,好不好!”珍妮眼裡是濃濃的笑意。
“纔不要,剛剛三個月而已,你不要這麼緊張!”我丟給她一個白眼。
“再見,親愛的,我去上班了!”珍妮給了我一個goodbye kiss。
我和珍妮相識於一年前,她是美加混血兒,她有着白皮膚和褐色的短髮,鼻樑上有小小的雀斑,她的性格很像男生,她是我的愛人,半年前,我們生活在了一起,不久,我接受了當地某高校高材生的捐 精,成爲了一名準媽媽。
懷孕後,我安心地呆在家裡養胎,不沾菸酒,吃營養豐富的水果蔬菜,早睡早起,保持着了良好的生活習慣,我記得我的父母,記得他們的早逝,記得我和珍妮相識的場景,記得和她相處的每一個細節,可是?我總感覺我的人生中缺失了什麼?我有一段人生的時光是空白的,爲何我會來加拿大,我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或許是我的潛意識不願意記起,夜晚,我經常睡不安穩,噩夢不斷地侵襲我的大腦,珍妮帶我去看心理醫生,醫生告訴我,我可能我患了ptsd(創上後壓力心理障礙症),我在迴避一些人,一些事情,不願意提及,出現了“選擇性失憶”,把它們從自己的記憶中抹去了,如果,我想恢復這些記憶,藥物的作用微乎其微,除非我自己坦然面對,不再逃避。
我不知道我內心的真實想法,我期待記起,卻又感到恐懼。
珍妮握緊我的雙手,她說,周,無論你的回憶是什麼?無論你記起還是選擇永遠忘記,你只要記得,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你永遠都是我的最愛,這種深切的愛意和幸福感,讓我覺得曾經我也擁有過,可是?我還是感受不到在我記憶的哪個節點上。
懷孕四個月的時候,我在小花園裡除草,突然感覺到了胎動。雖然只是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它卻彷彿撥動了我的每一根神經。
窗外的月光把牀前的地板鋪滿,我在珍妮的臂彎裡睡得很安穩,我又開始做夢,很亂,很多人,喧囂的馬路,擁擠的人羣,嬰兒的啼哭,急剎車聲,鮮血,像汩汩的水,不斷的流,我的心像被人捏在手心,硬生生地撕開,我終於看清了她的容顏。
“可可……”
我驚醒,雙手放在小腹部,胎兒在體內“突、突”地跳動,淚水在臉上恣意流淌,我的大腦瞬間被喚醒,前塵往事,呼嘯而來,可是?那麼巨大的傷痛和哀傷,豈能用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
“小幽,我們去加拿大,好不好,那裡同性戀是合法的,到時,寶寶我們就能真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蘇可可一臉的憧憬。
“嗯,好,我們下週就走!”我把她緊緊擁在懷裡。
“那我一會兒打電話訂機票!”
“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拿出錢包裡的舊照片:“可可,我找到了我的爸爸和妹妹,除了你,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親人!”
“真的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娓娓道來,將我和蕭澤成父女的相識、相處和以後的破裂,一字不漏地說與她聽。
“那你爲什麼不和她們相認!”蘇可可眼裡含着淚水。
“我怕……”
“小幽,我們這一走,可能今生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你難道不會覺得惋惜嗎?至少,你應該讓他們知道,他們的親人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即使相隔千萬裡,至少心底有個念想!”
“好吧!我知道怎麼做了!”
我記得那天,陽光很好,天上的雲很少,天空瓦藍瓦藍的,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很少擡頭看天空,因爲我再也沒看過那麼藍的天空,藍的好似要把人的心事隱瞞。
“我去馬路對面取機票,你快去寄郵件!”蘇可可把寶寶放到我的懷裡,滿眼的笑。
“一會兒見!”我和她揮手,像是所有的幸福都能被預期。
我把那張照片和一封信放在了快遞袋裡,按照我記憶中的公司地址郵了過去,不知道他們能否收到,但至少,我了無遺憾了。
不知道你們好不好,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這是我小時候的照片,就是你一直尋找的那個小女孩,和你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很開心,如今,我已經得到了我的幸福,下午,我將和我愛的人飛往加拿大,願你們健康安好,請允許我叫一聲爸爸,妹妹,再見。
只是寥寥數字,但我知道,他們定會明白我的心意。
我站在街邊,蘇可可在對面向我揮手,她的手裡握着機票,人行道的綠色信號燈亮起,她信步向我走來。
“砰”的一聲悶響,空氣凝固了。
我的頭嗡嗡響,整個世界失去了聲響,我聽不到任何聲音,我的視線變得模糊不堪,整個世界在我面前轟然倒塌,我緊緊抱着寶寶,頹然地倒下,所有的記憶在這裡瞬間變成了斷點,無法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