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殘忍?能有多殘忍?”
聽了關宏達說的話後,石建國吃了一驚,整個人渾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但在片刻之後他已經冷靜下來,一個農村的老農,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他堂堂的雲澤市廣播電臺的正式記者,吃國糧有編制的人,還能怕一個鄉下老農?
一個貧困鄉村的泥腿子,何懼之有?
但是想歸這麼想,可看着關宏達笑眯眯的說着威脅人的話,他還是隱隱有點擔心,似乎面前這個乾瘦矮小的老人真的能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一般。
石建國這次來關帝廟村,雖然名義上打着報道關家涼茶的旗號,實質上卻是要看一看關家的涼茶是不是真的像傳言中那麼神。
他姐夫何思祥是雲澤市一名從事醫藥行業的負責人,他最近注意到了一個現階段很多人都不怎麼注意,或者發現了也不會動心的商機,那就是中國人在骨子裡對保健藥物的一種渴望與盲目信任。
何思祥所經手的藥物,只要說某種藥物可以強身健體,對身體有好處,那麼這種藥物的銷售量就會劇增。
比如鈣片,一開始河東省的老百姓,無論是城市裡的人,還是農村裡的人,都沒有“補鈣”這個概念。
但自從前段時間有醫學專家說中國人普遍缺鈣,孩子個頭長不高,也是因爲缺鈣的原因後,然後報紙上便開始轉載了這個觀點,再然後,河東省的鈣片就賣瘋了!
但凡是識字的人,都想要爲孩子買點鈣片補鈣,生怕孩子以後個頭長不高,就算是在農村,也有人把增長個頭的希望寄託在這小小的鈣片上,也有很多人來買。
然後是麥乳精。
現在華夏唯一的被廣大羣衆知道的保健品,就是那種鐵盒子包裝的淡黃色小顆粒,成了走親戚訪友的必備禮物,能買到麥乳精,或者買得起麥乳精的人,在親戚朋友家就極爲有面子。
但無論是鈣片還是麥乳精,這些藥品或者“保健品”,都不是他們能玩得轉的,也不可能玩得起。
因此何思祥只能從別的地方找門路,看看有沒有自己可以插上一腳的東西。
就在他發愁想要搞什麼的是時候,關宏達家裡可以治療感冒的涼茶出現了!
何思祥頓時意識到了其中的商機。
他是體制中人,深諳官場之道,眼睛一轉,就想起了一個巧取豪奪的主意。
現在這個時代,割尾巴的風潮剛剛過去,很多人都還對國家的政策抱有驚疑不定態度,普通民衆家裡如果有什麼好東西的話,只要稍一恐嚇,基本上都會乖乖的獻給當地政府,很多鄉民深受其害。
其實國家政策中,根本就沒有這一條,完全是基層幹部在胡作非爲,此種事情不勝枚舉,等到了九十年代之後,法制漸趨清明,方纔減少了這種醜惡現象的發生,但在八十年代,隨便下去幾個人,都能嚇唬老百姓。
在臨省的一個地區裡,有一個人當初辦的搪瓷廠,生意紅火無比,後來就因爲害怕,便把整個廠子捐獻給村集體了,這件事還被寫進了思想品德課文裡了。
當然,在課本里肯定要把他寫成一個無私奉獻,一心爲集體的優秀代表,但看問題要看實質,如果他不是心中害怕,何至於要做出這種事情來?這根本與人的本性不符,也跟他的利益訴求不符,但爲了自保,他只能選擇妥協。
但也有不妥協的人,不過基本上都吃過苦頭。
八十年代之後的第一批富翁,大都在號子裡待過,就像牟其忠,就差點因爲投機倒把被槍斃過,但劫後餘生之後,依舊初衷不改,繼續搞貿易交易,最後“罐頭換飛機”成就了財富神話。
這個時代能發財的人,除了極少數運氣爆棚的之外,其餘的都是膽大包天之輩。
此時的民衆心裡,都有一種驚惶的危機感,生怕什麼時候再搞一場動亂,因此對政府官員從心底裡就害怕。
何思祥就準備利用這一點,讓妹夫石建國以採訪的名義去關帝廟村瞭解一下具體情況,順便嚇一下這一家人,看不能不能把涼茶的配方要出來。
然後再看是不是真的像傳言中效果那麼好。如果真的很神奇的話,到時候自己就想辦法來搞。
可以這麼說,如果何思祥這個想法能夠實現的話,可能在未來真的會成爲一名保健品的大亨。
但是偏偏持有這個涼茶配方的人是關宏達,而關宏達可是連地區專員都能攆走的狠人。
對於石建國背後的何思祥,關宏達一無所知,但這不妨礙他能看清這件事的本質,這明顯就有人對自己家的藥方動了心了!
“小石啊,以後咱做人做事,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行!心黑手毒的人,會遭報應的!”
關宏達對石建國不再理會,站起身來,伸手對着院子外門虛虛一引,“時間不早了,我也不留你們吃飯了,來,小姑娘,這是我們剛做出來的涼茶粉,你拿走幾代煮一下嚐嚐味道,感覺好喝的話,你可以隨時來喝。”
他對剛纔與石建國鬧矛盾的青年姑娘劉萍道:“俺們這涼茶,治病不一定能治,但降火肯定能降!啥時候感覺嗓子疼,耳朵癢,嘴裡起泡的時候,煮點這茶粉,保證有效果!”
石建國臉上再次變色,關宏達這明顯是在驅趕他們,這對石建國來說,乃是前所未有之事,一股極大的羞恥感從他心頭升起,臉色漲得通紅,看着關宏達的目光中,流出極大的怨毒之色。
關宏達對此視若無睹,將幾袋涼茶粉塞進劉萍的手裡後,又把幾袋涼茶粉遞向石建國,“小石啊,這幾袋茶粉你拿着!”
石建國心想:“幾袋茶粉就想打發我?把我姓石的當成什麼人了?今天你羞辱我,趕我出門,姓石的要是不報此仇,誓不爲人!”
然後就聽到關宏達對他說道:“不要誤會,這茶粉不是送給你的,是送給吳成章的,你回去的時候,順便幫我捎給他。”
石建國皮笑肉不笑道:“大爺,我們採訪車,可不是貨車,還真沒有幫人捎東西的例子,再說了,吳成章是誰,你連地址都不告訴我,我怎麼送……”
他說到這裡,臉色又開始變了。
如果他剛進關宏達家裡的時候,是一臉興奮之色,待到聽到關宏達說涼茶效果不行的時候,便是失望之色,等關宏達趕他走的時候,臉上便是憤怒之色,可現在卻一臉的驚訝之色,然後便是恐懼。
“吳……吳專員?”
石建國一腔怒火瞬間消失,心中一片冰涼,小心翼翼的看向關宏達,“吳成章專員?您老跟他很熟?”
“我沒見過他!”
關宏達道:“但他一定知道我!”
老爺子揮了揮手,“我也不送你們了,路上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