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高曖萬沒料到那兩人竟會忽施偷襲,不由得驚呼起來。
眼見那鋒銳的匕首就要刺到徐少卿的頸上,卻見他袍袖一揮,猛地將手中的碗茶潑向身側。
那兩人被滾燙的茶水濺得滿臉都是,只疼得哇哇大叫,手上當即緩了下來。
另外兩個同伴見狀,也立刻兇相畢露,搓脣一聲唿哨,便從身上抽出刀劍,朝徐少卿身上猛刺了過去。
幾乎與此同時,店後的茅屋和旁邊的馬廄背後突然躥出大批名服色各異的人,手持兵刃,呼喝着朝這邊殺來。
之前那店主抹了一把臉上的茶水,一雙眼睛突然變得血紅,但卻沒再管徐少卿,反而猛地轉過頭來,先一腳將翠兒踢倒在地,伸出黝黑粗糲的大手就向高曖抓來。
她從沒遇上過這種事,登時嚇得呆了,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只聽“砰”的一聲,面前的張方桌忽然騰空翻起,將那店主撞得直飛出去,而徐少卿白玉般精細的面孔卻已近在眼前。
他伸臂攬着她腰身忽的躥起,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輕飄飄地落到幾丈之外。
她驚魂未定,胸口隨着喘息上下起伏,手腳抖得厲害,站也站不成個樣子。
“有臣在這裡,公主莫怕。”
他語聲仍舊像往常那般波瀾不驚,彷彿眼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高曖這纔回過神,嗅到那伽南香的味道,心中竟真的稍稍安定了下來,但隨即便發覺自己竟伏在他胸口,下意識地想推開,腰間那臂膀這次卻箍額緊緊的,半分也不肯放鬆。
“廠臣,不……”
她剛叫了一聲,身子就隨着他猛地又向前躥去,像風一般掠出茶寮,再站定時,竟已來到了停在官道邊的車馬旁。
徐少卿這才鬆了手,牽過一匹青驄馬,先扶她坐上去,自己也跟着翻身躍上馬背,坐在她背後。
“你等將這頭料理完再追上來,記得手腳乾淨些,莫留下線頭讓人家尋着。”
他冷凜的吩咐了一句,見兩名留下看護車馬的東廠番役躬身應了,才一提馬繮,叫聲“駕”。
那馬便長聲嘶鳴,“嗖”的向前疾躥,馱着兩人沿大路絕塵而去。
高曖知道這樣並騎坐着實在大大不妥,可也清楚他這是要帶自己先行逃離險境,不是分心的時候,便低着頭什麼也沒說,只是背心與他的胸膛相互挨擦着,全無間隙,不禁雙頰如火,心頭更是一團麻亂,幸好他在後面也瞧不見。
耳聽着那馬蹄落地,一聲比一聲疾,彷彿是在催趕着胸中那顆砰跳的心,頂突的愈發快了。
徐少卿一直沒言語,只是不停的快馬加鞭,就這麼跑了一盞茶時分,之前的市鎮茶寮就全然看不到了。
他似乎仍不放心,策馬轉入官道旁的一片林子,又徐行了片刻,這才勒住馬頭。
“方纔事出突然,累及公主受驚,都是臣一時失察,幸而沒什麼損傷,還請公主恕罪。”
高曖悶悶的沒應聲,想向前挪,卻騰不出地方,待要將身子向前傾,躲開他胸膛,卻又發覺這般樣子更加不妥,這才咬脣道:“多虧廠臣及時相救,現下既然沒事,便不用這般護持了。”
她這話沒敢說明,可徐少卿卻聽得真切,垂下眼眸,便瞥見她那細嫩的頸子白中泛粉,肩頭正微微的聳動着,也不知是兀自驚魂未定,還是因着和他同騎共乘而暗暗窘迫。
“此刻咱們尚未走遠,左近或許還有埋伏,須得找個妥當的地方纔可下馬。非常之時,一切只得從權,還請公主聽臣安排,暫且忍耐一下。”
她聽了,心中猝然一驚,這才省起自己一直都沒去想他們這支秘密前往夷疆,又經過喬裝改扮的隊伍爲什麼會中了埋伏,那些襲擊他們的又是什麼人。
一念及此,心中更是惦記起翠兒,她那時被推倒在地,再後來就沒瞧見了,也不知是兇是吉,那裡當時早已亂做一團,刀劍無眼,想來定是兇險得緊。
她不由暗暗祝禱,祈求佛祖千萬不要讓那丫頭出事,卻仍不放心,想了想又道:“咱們已乘馬飛奔了這許久,也不知其他人怎麼樣,若再走得遠了,他們遍找不到,那該如何是好?”
“公主不必擔心,臣手下的人都是千中挑,萬中選的,不用多久便可料理完追上來,連公主那個侍婢也會毫髮無損的帶回來。”
徐少卿說着也不待她答應,提繮就朝林子深處行去。
高曖沒有辦法,只好繼續默然無語的靠在他懷裡。
山林茂密,層層疊疊的枝葉遮天蔽日,陽光從縫隙中凌亂地射下來,在草石蓬亂的地上留下一片片怪異的光暈。
她早已不辨方向,由他帶着在林中轉來繞去,也不知走了有多遠,中間翻過兩座小山包,便來到一處山岩環伺的谷地。
那裡並不大,膽沒有了茂密的樹林,眼前頓覺敞亮了不少。
只見其間花團錦簇,芳草依依,迎面的矮崖壁上有一處瀑布飛流而下,泄入下面清澈的深潭,幾對豔麗的彩蝶在灌木叢中蹁躚飛舞,不覺又憑添了幾分勃勃的生機。
就在剛纔,眼前所見的還是刀光劍影,奪命廝殺,如今卻置身在這如世外桃源般的幽谷中,恍然間竟有種不實的感覺。
高曖正看得出神,他卻已經下了馬,只留她一人在上面,自己則牽了繮繩,朝那谷地中走。
她俯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得他那頎長的身條似乎又挺拔了幾分。
徐少卿牽着馬,徑直來到潭水邊才停下,扶她也下來,又取水囊給她喝了。
“公主歇歇腳,待臣去尋些吃的來。”
“廠臣不用忙了,我不餓,還是想想怎生接應你那些手下才是。”
“臣方纔說了,那般殺才稍時便會追上來,公主這大半日未曾進膳,多少用些,回頭也好趕路。”
他言罷走到潭邊,瞧見水中果然有魚羣在遊動,一條條都生得肥美,於是到不遠的樹旁折了根合適的枝幹,又取隨身的匕首削作一根長叉,復又回到潭邊,照着那水中的魚羣便刺了下去。
其中一條躲避不及,被刺了個正着,*的提出水來,扔到岸邊,兀自還在翻騰跳動着,瞧着足有二斤重。
高曖微微顰眉,看的心中稍覺不忍,便轉向一旁,雙手合十,默誦了幾聲佛號。
“天生萬物與人,爲的就是隨時取用,公主這般倒像是在責臣毫無向善之心。”
她轉過頭來,卻避着他的目光道:“我只是沒見過這場面,廠臣只管自爲,不用理會我的。”
他挑挑眉,舉叉又刺入水中,轉瞬間便將第二條魚扔回岸上。
“公主是菩薩心腸,想是見不得殺生的事,其實臣兒時膽子也不大,鄰家的羊躥進院子,還嚇得我哭了老半天。”
她聽他忽然提起往事,話雖然淡淡的,卻似帶着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愁緒,不覺好奇心起,忍不住問:“廠臣的家鄉在哪裡,這麼多年可回去省過親麼?”
“多謝公主垂詢,臣入宮早,從前的事早就記不得許多了,現下只知道宮裡是臣的家,陛下和公主便是臣的主子親人。”
她不由一愣,這話聽着有些獻媚之意,可從他嘴裡說出來卻是另一番滋味,竟像是發自真心,倒讓她覺得這人的身世似乎比自己還可憐些,更忍不住想問他是怎生入的宮,又是如何爬上這等高位。
心中有些悵然,話便說不下去了,愣愣的望着他手法嫺熟的繼續叉魚,不多時便捉了五六條。
徐少卿丟下叉子,將那些魚拿到潭邊開膛破肚,颳了鱗片,取出內臟,用樹枝穿了,就在附近用乾柴生了堆火,架在上面烤。
高曖原先還覺有些殘忍,這時看慣了,心中也淡然了許多,便也坐在旁邊看他烤魚,熊熊的火光映在臉上,別有一番妖嬈。
片刻之後,魚肉的表皮便泛起一層焦黃色,油脂四溢,滴落在火堆上,發出“嗞嗞”的聲響,肉經炙烤後的特殊香氣也向四處飄散開來……
徐少卿拿起一串烤好的,將上頭焦的部分剔去,然後遞到她面前:“這不加佐料的純香纔是上品,公主請嚐嚐看。”
她望着那脂香四溢的烤魚,心中也有些動搖,可這畢竟是破天荒的事,若是吃了,以後真不知還有沒有面目跪在菩薩跟前,想想之後還是搖了搖頭:“我不慣葷,廠臣請自便吧。”
他望着她,劍眉輕輕一蹙。
“臣記得上次席間便曾說過,公主早已還俗,豈可再行庵堂裡那一套?何況臣聽聞佛家有三淨肉之說,食之無罪,公主如今便更不須計較了。”
高曖心中哭笑不得,她性子淡然,也不欲去跟他爭辯這三淨肉究竟作何解,再說被這魚香一引,腹中也着實有些飢了,於是伸手捏住那串魚,正要接過來,卻發覺他仍用力攥着,並沒收力。
她不由一怔,愕然擡眼便發現徐少卿臉色沉冷,森寒的目光正瞥向背後那片密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