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程朱理學相反的是被譽爲後五百年唯一聖人的王陽明。
對王陽明,朱瞻基是很崇拜的,因爲他就是一個明朝的孔子。
但是不得不說,王陽明的學說,其實是海市蜃樓。
王陽明的心學凝成四句話:“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爲善去惡是格物。”
他認爲格物便是立明本心,爲善去惡,知行合一。
他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所以說他是聖人。
但是,又有誰還能做到跟他一樣呢?
一個也沒有!
因爲他的學說,他的思想,要求太高了。除了他這個聖人,其他人都做不到。
所以他的心學並不符合現實,他死之後也就直接沒落了。
以人的思想作爲根基,是沒有現實基礎的,因爲一個人的思想永遠在變化。
“但是……”
衆人聽了朱瞻基還在點頭,一聽但是立刻又覺得大事不妙,太孫要放炮了。
果然,朱瞻基又說道:“程朱理學的格物致知,仍然將格物的方向主要放在了人心上,學術上,而不是更重要的物上面。對學術的研究,真的就比研究水利更高尚嗎?不,我不這麼認爲。明其學術之理,造福不過是一小部分人,但是治理水利之功,卻能造福千萬人。”
這話如果是在其他場合說,朱瞻基肯定會受到無數指責。
但是現在,他面對的是工部官員,所以大部分人只會感到感動。
那位一直在水利事業上貢獻了自己大部分人生的宋禮,聽到朱瞻基的如此評價,先是震動,再是感動。
雖然已經五十四歲了,但是他依舊激動地老淚縱橫,雙手長揖,躬身喊道:“臣得太孫如此之評,雖愧不敢當,但死而無憾!”
在這個人心淳樸,士爲知己者死的年代。他一個五十多歲的二品大臣,以長揖相拜,雖然口頭上話沒有說出來,但是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
對此,朱瞻基是格外滿意的。
他知道自己的學術不足以改變世界,他最多也就能跟他的曾祖,跟他的祖父一樣,利用武力征服這個世界。
想要改造世界,需要的是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前世他曾經捐助過多所大學,對大學的出現,他也做過一些研究。
東方的國子監也好,太學也罷,不過都是爲皇帝服務的專門機構。在這些學校裡面學習的知識,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爲皇帝服務。
這跟西方的大學是完全不同的。
西方跟東方一樣,在開始的階段,技術的發展雖然產生非常巨大的影響,但是科學在其中並沒起什麼作用。
以造船爲例,船帆和索具不好用,就改進;炮舷窗不靈活,就嘗試安裝靈活機動的炮車。技術是逐步改進完善的,經驗是實踐積累的。技術和工業仍同古羅馬時代一樣,與科學沒有聯繫,既沒向科學貢獻什麼,也沒從科學得到什麼。
早期的大學沒有把科學和技術作爲追求目標,主要培養牧師、醫生、律師。
自然科學設在文學院,主要課程是邏輯學。
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和分析方法是研究任何問題的工具,這是跟東方有着根本性的區別的一點。
邏輯學的研究和應用,是促進整個歐洲科學發展的基礎。他們的神學雖然對科學的發展也有一定的壓迫,但是他們的神權大於王權,也讓整個社會的發展,不是以皇室的利益爲主要目的。
最開始的科學當時仍屬哲學範疇。《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充滿了哲學意蘊,讀過此書的人腦海中都會浮現出一個宇宙形象:一部神奇而完美有序機器,行星轉動如同鐘錶的指針一樣,由一些永恆而完美的定律支配,機器後面隱約可見上帝的身影。
牛頓證明了科學原理的真實性,證明了世界是按人類能夠發現的機理運行的。把科學應用於社會的輿論開始出現,人們期待科學造福人類。
甚至牛頓在論述流體力學時也輕描淡寫了一句“我想這個命題或許在造船時有用”。視科學爲有用知識的弗朗西斯培根對此作了理論提升,提出“知識就是力量”。
但是科學在在科學革命的同時並未發生技術革命或工業革命,印刷機、大炮、炮艦一類的發明未藉助科學。
除了繪圖學,沒有任何一項科學的成果在近代早期的經濟、醫學、軍事領域產生過較大的影響。
所以,科學也只是工具,不能盲目迷信。
真正的科學促進社會發展,要到十八世紀以後了。那個時代,科學理論形成了完整的生態循環圈子,在邏輯的作用下,科學技術的應用,從實用性,適用性,纔開始逐漸走向應用性。
但是一直到新世紀,仍然還有許多東西,是科學解決不了的。
在這個過程中,有一點最主要的就是——邏輯學。
這是西方發展的基礎,也是他們領先東方的基礎,朱瞻基只需要把這一套,帶入東方的教育體系,那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他想要在自己的農莊修建研究院,就必須要依靠工部的人員。而想要讓這些人員按照他設定的方向發展,除了行政命令,技術推廣,獎懲措施,這些方法,更重要的就是建立符合大明實情和基礎的邏輯課程。
這個時候,能獲得宋禮他們這些工部大佬的支持,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聽到宋禮這樣的回答,朱瞻基滿意地說道:“小子才疏學淺,對儒家研究有限,對國家研究有限,但是也知道,僅靠耍嘴皮子,是不能改變國家,增強國力的。所以小子現在願意以身作則,以一己之力來整合大明如今的格物之力,更好地爲大明出力。此事還望諸位能鼎力相助。”
這個時候,朱瞻基又是長揖一禮,衆人也紛紛起身還禮。
宋禮朗聲說道:“此乃爲人臣者本分,臣定率衆同僚,爲殿下犬馬。”
吳中這個時候開口說道:“殿下,臣觀殿下之言有語焉不清之處,臣有三問,請殿下釋疑。”
除了宋禮,也就吳中的資格最老,官職最高,他一開口,其他人都安靜了下來。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孤向來不曾當衆述言,今日與諸大臣初次會晤,想講的也太多,言辭間自有紕漏。請吳尚書問,孤定當答。”
“請問殿下,何爲社會?何爲華夏社會?”
朱瞻基回想了一下,說道:“所謂社會是共同生活的個體通過各種各樣關係聯合起來的集合。這種關係叫做“社會關係”。例,人類最主要的社會關係包括家庭關係、共同文化以及傳統習俗。社會關係包括個體之間的關係、個體與集體的關係、個體與國家的關係。還包括羣體與羣體之間的關係、羣體與國家之間的關係。羣體的範疇,小到民間組織,大到國家朝堂。國家在實質上是以一方領土爲界限的大社會。個人與國家之間的關係就是個體與大社會之間的關係,而個人與世界的關係就是個人與人類整體社會之間的關係。
所謂華夏社會,是指與我等共用一種文字,同遵循我華夏習俗,並且願意與我等同尊相同文化的所有人和種族。例,朵顏三衛,此族在洪武時期才歸順我等,現在願守我大明律,講我大明話,學我大明書,三代一過,當視我大明人,准予科考。另,大明海外各小國,若願學我大明書,說我大明話,守我大明律,當都可視爲我大明一員。而所有人組成的共同生活範圍,統稱爲社會。”
這番話只要一傳出去,朱瞻基這個太孫肯定會得到無數小國的支持。如今的大明就是全世界最繁華的國家,許多小國的國君來到大明,就不遠離開,想要變成大明一員。
但是如今的大明入籍條件是很苛刻的,那些小國遺民,無不以成爲大明人爲榮,做夢都想變成大明人。
哪怕他們即使入籍,也只是低等人,低於漢民族族裔的地位,他們也心甘情願。他們渴望的就是能與漢人結親,成婚,這樣幾代下來,才能被視爲真正的大明人。
朱瞻基的話其實就是對他們的支持,也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吳中點了點頭又問:“殿下提出了農學,文學,理學,七大概念。卻只提出了根源,直接就略過不提。如此這些實乃殿下所講社會的組成之基,請問殿下個人有何之見?”
這個時候,朱瞻基當然不會回答了。他提出這些問題,目的就是爲了讓所有人來思考,來回答。
他若是給出自己的答案,不管說的再對,再好,也能挑出無數的毛病。所以,他只管挖坑不管埋,絕對不會自己來回答。
“吳尚書,小子才疏學淺,只是想到了這些問題,卻不知該如何綜述和闡釋,這些還是需要你們這些大儒來給小子答案。”
吳中似乎也早就知道朱瞻基不會正面回答,也不失望,又問道:“因專利而引發殿下如此之說,可是殿下似乎並沒有闡釋出社會,學術,格物,專利之間的關係,請殿下以教。”